辰年神色还算平静,抬起头看了看他,答道:“我要去寻清风寨的人马,也要看看叶小七和小柳他们怎样了,如果不去看一眼,我不安心。”
“去那里寻,南太行,”陆骁问道,“寨子不是都被冀州军都破了吗,”
辰年说道:“冀州军虽破了寨子,却不见得留驻在那里。张奎宿既然带着人又回了南太行,又想着要与官兵同归于尽,沒准就会重返那里。”
陆骁抿唇想了一想,说道:“既然你要回去,我陪着你便是。”
“多谢。”辰年淡淡说了一句,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感激的神色。陆骁左右打量了她片刻,又道:“谢辰年,你样子变了许多。”
辰年闻言淡淡一笑,说道:“日子一天天过,谁人不变,我瞧着你变得还顺眼许多呢。你汉话说得也越來越好,模样上再稍稍装扮一下,许得就沒人认出你是鲜氏人來了。”
陆骁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扮成你们夏人,”
辰年却是正色道:“得装扮,为了方便行事非但你要装扮成夏人,便是我也得装扮个男子摸样。”
当日在飞龙陉,她当众弃了清风寨与封君扬而去,现如今怎好再这样回去,还不如先假扮作他人前去探一探清风寨的情况,寻一寻叶小七他们。
因要变装,辰年又特意出了太行山,在冀州境内寻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新购了两身男装,将自己扮成少年郎模样,又把陆骁打扮成一个中年壮汉。便是这样,辰年仍觉很不满意,左右打量着陆骁的面庞,叹道:“可惜我不会易容术,沒法将你这张脸给换了。唉,你们鲜氏人的脸要是长得平扁点就好了,眼下这样的眉眼好看是好看,但是实在难以遮掩。”
陆骁默默地抓起镜子举到辰年面前,问她道:“你以为自己这样打扮,别人就认不出你是女子了吗,”
辰年此刻模样与半年前又不相同,那时她只要不开口,穿着男装倒是还能装一装少年。可眼下她身高虽比之前还显高了些,可身段却是越发窈窕,叫人一眼看去就可辨出性别來。更别说她面庞五官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少了之前少年人的圆润可爱,却添了些许女子的精致妩媚。
辰年怔怔地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陆骁那里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轻轻地“咦”了一声,凑近了细细打量她的眼睛,奇道:“谢辰年,我瞧得你瞳仁并非纯黑,像是隐隐带着点幽蓝之色。”
辰年只当他是玩笑,伸手一巴掌推开了他的脸,沒好气地说道:“你瞳仁才是蓝色的,你一个瞳仁是蓝色的,一个瞳仁是绿色的。”
陆骁闻言却是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步六孤一族瞳仁暗藏的是金色,不是蓝色也不是绿色,是淡金色,你看一下,是淡金色。”
辰年凑过去细看,果然见他的瞳仁深处隐隐透出淡淡的金色,她惊讶地抬了抬眉,奇道:“真的是淡金色,你们步六孤一族都是这样,”
陆骁点头,“是。”
辰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这才不经意般地问道:“你们鲜氏人的姓氏真是怪异,竟还有姓步六孤的,那你叫什么,步六孤陆骁,”
“步六孤骁,”陆骁纠正道:“沒有陆字,陆是我步六孤族才选的汉姓,骁才是我的名字。
“哦,这般啊,步六孤换过來就是陆,这还真有点意思。”辰年慢慢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忽地又发问道:“那穆是你们哪一族的汉姓,”
陆骁未觉中计,当下想也不想地答道:“丘穆陵。”
“丘穆陵展越,”辰年不给他思量的时间,飞快地问道:“那穆展越的本名应该是叫丘穆陵展越了,是不是,”
“丘穆陵越,他的本名叫丘穆陵越。”陆骁说道,话一出口这才察觉到自己中计,一时不由愣住了,只瞪着辰年不语。辰年冷淡地笑了笑,说道:“瞧不出我义父竟然还是鲜氏人,我还奇怪,他怎么会认识你这个鲜氏人了,原來他自己就是。不过,他长得可不大像你们鲜氏人。”
瞧她既然识破了穆展越的身份,陆骁便觉得无需再隐瞒,想了想,说道:“他并不是纯正的鲜氏人,听说他有一半你们夏人的血统,所以长得更像你们夏人一些。”
“原來如此。”辰年又抬眼默默看了陆骁片刻,问他道:“我义父他是不是去了漠北,”
陆骁却是不答,只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这些。”
辰年闻言却是笑了,说道:“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我也沒想着去寻他,我现在只想着回清风寨。”她说着,起身回房休息,临出门前却又不忘嘱咐他道:“哎,对了,你这些日子先不要刮胡子了,我觉得若是留一脸络腮胡子,沒准还能挡一挡你的脸型。”
她面上虽还带着笑,陆骁却瞧出她心情十分不好,也不想招惹她,便只点头道:“好。”
鲜氏人毛发本就比夏人长得茂盛,便是陆骁这般还算俊朗的年轻人,短短几日便也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辰年又取出剪子替他修剪了一番,愣是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大半,一眼看去倒像是个方脸大汉了。
辰年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我还真有些易容的天分,该去寻个师傅好好学上一学的。”
陆骁对自己长什么模样浑不在意,只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将镜子丢还给辰年。辰年笑了一笑,将镜子放入行囊之中。
此时他两人已经穿过飞龙陉进了南太行,一路上虽未寻到清风寨的人,却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官兵并未再继续追剿张奎宿等人,大军从北太行撤出后便直接回了青州。辰年猜测可能是西北靖阳那边出了情况,所以薛盛英这才急着把军队撤回。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越发认定张奎宿等人是重新返回了清风寨。
又行得两日,两人便到了清风寨山下,一打听张奎宿等人果然是又回了山上。辰年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各条小路都极为熟悉,很轻松地带着陆骁绕过了清风寨的几处暗哨,从后山小路偷偷摸了上去。
这清风寨本就有前寨后寨之分,前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风寨,而后寨则是寨中家眷的聚居之地。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此处已是大变了模样,入目之处皆都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不见半点往日的热闹与生机。辰年一路行來像是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好半天才寻到自己的那处小院,可望着那坍塌的房屋与残破不堪的院落,一时却有些不敢进去。
陆骁左右看了看,奇道:“这就是清风寨了,怎么也瞧不到个人影,”
辰年嘴边的笑容有些苦涩,答他道:“这边本是寨中家眷住的地方,人都死光了,家自然也就沒了,谁还会往这边來,”
她说着跃进院子,在废墟中翻找了好一会儿,只寻到了以前曾用过的一支木簪,忙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陆骁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瞧她这样重视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忍不住问道:“你用过的,”
辰年点头,这簪子还是叶小七送她的。当初叶小七爱慕小柳,偷偷攒了好多日子的银钱才给小柳买了一支银簪,却又怕她这个“好兄弟”挑礼,便顺道也给她买了一支木簪,又用从夫子那里学來的一句话忽悠她,美其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为着这事,她追打着叶小跑了半个山寨,最后却还是她替他跑腿,将那只银簪交给了小柳。
眼下木簪还在这里,却不知叶小七与小柳是否还安在。辰年默默站了片刻,转头与陆骁说道:“我们两个先在这里寻个地方歇一歇,待天色黑了再去前面主寨,行事也方便些。”
陆骁自是沒有异议,辰年带着他寻了一处稍稍完好些的房屋,两人进去后也未生火,只掏了干粮出來分吃了,便各自坐着默默等待天黑。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屋内光线都暗透了,辰年从矮凳上站起,说道:“走吧,咱们去前面寨子。”
两人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又用黑巾蒙了面,这才出得屋來。头顶一轮明月已不知何时跃上了半空,他两人这些时日來一直在山中行走,全然已忘记了日子,辰年抬头瞧了一眼那亮晃晃的银盘,脚下不由顿了顿,低声问身边陆骁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陆骁想了一想,这才迟疑着答道:“像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辰年有些愣怔,下意识地问道:“竟是到中秋了,”
陆骁点头道:“嗯,应该是到你们夏人的中秋节了。”
辰年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寨子里正热闹,张奎宿在前面开了宴席,大伙不分男女老幼都聚了过去,唯独穆展越一向不喜这些事情,非但自己不去,还约束着她也不许去。她软磨硬泡都不管用,赌气地坐在院子里不肯回屋,正委屈得想哭时,叶小七扒在墙头上偷偷叫她:“辰年,辰年,出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