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半,乃是中国的鬼节,《乾坤》华夏服务器为此有了一次极为壮大的节日活动——位于雍州的秦皇陵重见天日,已死去多年的秦始皇苏醒,率领万千阴兵,妄图重建大秦帝国。趁着这时节,玩家们望眼欲穿、千呼万唤的传送阵功能(五鬼搬运阵)终于启动,各地玩家纷纷传送至雍州,抗击阴兵。
这件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各地空虚,活动期间想要避过他人耳目是非常轻松的。
坏处是,玩家可以自由来去各地,能真正做到随传随到,从长远来看,对通缉犯极为不利。
综合来看,屠诗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此时躺在屋顶,呆呆地看着残月愁云。屋子里,孩子在哭。因为鬼节的缘故,家家户户早就熄灯,所以哭声显得分外响亮,让人揪心。偏生孩子的家人并未采取措施,所以孩子一直哭,一直哭。
屠诗对此充耳不闻,按照自己的节奏呼吸吐纳。高山流水的封禁能力并非永久,他此时已经能调动真气。
柳大才子今天也去了雍州,据说是朝廷召集策士,为这次阴兵过境群策群力。他在想,要是他没被通缉,这时候应该也在雍州了。阴兵是怎样的呢?强不强?打完有什么奖励?都不知道。只能明天去论坛上看新闻。
要是没被通缉的话……
屠诗发现自己的习惯被永久改变了。因为左师傅和他说,骂人就是认输,所以他每次想要咒骂,都会及时制止自己。不能骂人,也不想杀人,他没有宣泄的途径,最近一次宣泄是在酒楼里哭泣,而且不是失声痛哭,是一种尽量不引起注意的低泣。如果真男人流血不流泪,那他不能算是男人。不算男人,莫非还只是个男孩吗?
选项A,继续逃亡;选项B,放弃挣扎。
屠诗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果他选择放弃,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逃跑,也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如果选择逃亡,那逃亡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怎么看,这次逃亡都没有胜算。其他玩家可以练级,可以做任务,可以参与节日活动,而他却奔波无休。不说别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级都没升过,等级差距只会被拉得越来越大,到最后他会处于绝对的劣势。
要不,落草为寇算了?
这个设想是柳大才子提出的备用方案,而他说的时候很认真。屠诗孤身一人,想要应付穷追不舍的广大群众,应该投奔某个势力;而由于他是朝廷钦定的通缉犯,他投奔的势力必须和朝廷不对付。第一个选择,冀州的蛮夷,缺点是路途遥远;第二个选择,雍州塞外的沙匪,缺点同上;第三个选择,长江、黄河之间数不清的山寨、水寨,这个最具可行性;第四个选择,扬州的倭寇,缺点是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
屠诗说,我不想与坏人为伍。
从柳晗时脸部肌肉的抖动情况来看,他是拼了命地想要忍笑。屠诗唯有白眼以对。
这时候就体现出大门大派的好处了。门派大了,子弟众多,与其他门派打点好关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外面走路都能趾高气扬。而像屠诗现在的情况,全江湖都在作壁上观。如果易无涯教出来的弟子难成大器,那么百家门便不再是江湖的心腹之患,蓄谋已久的反扑可能顷刻来到,日渐衰老的祖师易天也许会被拉下神坛。
所以,还是要逃,不是为自己,也要为各位前辈。
定下方针,屠诗的思绪又飘到高山流水身上。
游戏可以展示出人最真实的一面,因为当大家都不必用本来面目相处时,人性展露无遗。一个5v5的MOBA游戏,明明是需要五个玩家合作击败敌人,却往往演变成撕逼大战,甚至还有人用挂机不玩、送人头这类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恶心队友、逼迫队友屈服,而最讽刺的是这种情况多出现于国服,台服和外服反而几乎没有。
高山流水为了赏金而暗算屠诗,其实再自然不过。江湖就是这般残酷,是被暗算的自己太大意了。没关系,知错就改。这只是小挫折。
连屠诗自己都意外,他竟能在短短时间内调整好心态。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比较强,高山流水要击败他,只能靠暗算。既然自己比对方强,那么对方是如何想、如何做的,都无需考虑,因此不必介怀。这便是屠诗的信心之源。他遇到的这么多个对手,其真实本领均比他低一线,哪怕初次战斗时吃了亏,赢的最终还是他。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噢~噢噢噢~”
屋里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啊,这熟悉的广东歌谣,母亲原来是荆州人士。渐渐的,孩子不哭了。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噢~噢噢噢~”
屠诗闭上眼睛,想象中一轮明月圆润无暇。他看似放松,实际上,他内心无比沉静,感知四周的风吹草动,警戒心已提升到顶点。不依赖【苍瞳】,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左边墙角有个小气息溜过,按移动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野猫;前边有一人蹲在路口,多半是在烧纸祭奠亡魂;后边天上有个东西来回飞舞,是蝙蝠无误……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
本该如此。
他左右大腿爆发锐痛,惊得他坐起,发现双腿各插了一把柳叶刀!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圈涂成黑色的钢丝便自身后套落脖颈,有人想要勒死他!两声微不可察的落地声响起,那偷袭者已来到在他身后,竟是以柳叶刀吸引他注意力,再以钢丝无声勒杀!
为什么感应不到气息?
间不容发之际,他手腕一顿,剑鞘狠狠戳在偷袭者腹部!怎料偷袭者结结实实承受这一击,顺势坐倒,收紧钢丝!
屠诗被拽倒不说,他完全呼吸不了,引以为傲的【龙息】就此被封杀,内力也提不上来,这情形根本使用不了碎片剑!他立即伸手去拽钢丝,把脖子抠出道道血痕,亦无济于事。他分明感受到对方双足还踏在自己肩膀上,以此借力!
面前出现了一个呼吸进度条,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就会窒息。
他双腿受伤,难以用力,他只能抓住对方左脚,五指如钩,深深钩了下去。糟糕,对方比他想得还要能忍,竟然不曾放松钢丝!
不行了,这样下去我死定了!
屠诗爆发最后的力量,将那人左脚扯过来,一口咬住。就是死,他也得在对方骨头上留下牙印!或许是野兽一般的反扑起效了,那人尖叫一声,右脚连踹屠诗脑袋,钢丝随之松散。钢丝一松屠诗便迫不及待地吸气,弹指塑就的雏菊剑贴着咽喉割断钢丝——神兵利器的残骸,依然锋利无比!
屠诗翻了个身,【缩地成寸】!
只听哆的一声,刚才躺着的位置又多了一把柳叶刀!啧啧,出手如此狠辣,不是一般人!听刚才的尖叫声……是个女的?
屠诗拔出两把暗器,血飙得老高,面不改色地把药粉扑在伤处,随即一愣。
偷袭者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篁歌未央,她也蹲在地上,揉着左脚,露在面纱之外的大眼睛满带愤恨,看来是疼得厉害了。她的打扮完美融入黑暗,若非【苍瞳】,屠诗也难以看见其身形。
…………
在白家鬼宅门前……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就不必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送死。”
…………
“是你。”屠诗干着嗓子说道,喉咙里有血的味道。他摸出从路弧那儿兑换的道家丹药,囫囵吞下:“好久不见。”
(底下屋里,孩子又哭了起来,母亲叹道:“野猫又在打架!”)
“你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狠!”篁歌未央问。
对这个问题,屠诗避而不谈,而是提出疑问:“你第一刀可以射我喉咙,那样我十死无生。”
篁歌未央站起:“我想活捉你。”
既然对方已经调整完毕,那么自己也不得不作出应对。屠诗用剑鞘为杖,撑起自己,道:“哈哈,活捉?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嘛!”下盘不稳,该死,丹药起效中,痊愈还需要一定时间!
“别人或许不行……”
话音未落,篁歌未央双手从腰间一掠、抽出两把武器,身子一低,已如灵猫般蹿来!对方动作太快,屠诗都来不及反应,不得不一边向后退一边挥剑。两抹寒光已至,剑刚挥出,瞬间被固定住!
屠诗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发现篁歌未央手里的是双钩,一左一右地锁住长剑,来自不同方向的两个力互相拉扯,竟把剑身锁得严严实实。他冷汗忽地就冒出细密一层,孩子的哭声更让他心乱如麻。
锁住对面肉体,要靠擒拿;锁住对面兵器,要靠钩。右师傅说过,诸多兵器自有生克,硬鞭破枪,而钩克制剑。
最拿手的武器被克制,他输面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