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亲王府。
与唐门家主道别后,戴猪脸面具者——辛大师——轻车熟路地走向亲王的寝室,一路上卫兵和仆人都忙不迭对其行礼。王爷曾有吩咐:辛大师的命令,就是王爷的命令,任何人都必须遵循。虽然谁也不知道辛大师是什么出身,但只需要知道,他就是王爷眼前的大红人。
推门而入,辛大师来到榻边,轻声唤道:“王爷。”
“辛大师……”榻上仰卧的人呻吟着,颤巍巍地抬手,辛大师连忙握住。“我是不是要死了?”
“王爷多虑了,唐门家主即将大功告成,您只需安心静养便可。”
好言宽慰一阵,待王爷沉沉睡下,辛大师便默然离去,回到自己房间。房里早有两人,其中一人戴猴子面具,另一人瘦弱而眼神阴狠,若屠诗在此,便可知此二人乃丁大师和房丰。
“恭喜师弟,你道行又有精进,竟能翻云覆雨,师尊若知此事,定十分宽慰。”丁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一见师弟进来,便散了功架子。
辛大师坐到另一张蒲团上,哈哈大笑:“师兄莫要捧杀我,人力焉能干涉天象?以雨丝覆盖王府一刻钟,已是我之极限。师兄,传闻那白云子路弧在安定城悬云三日,可是夸大?”
“我亦不知。若他真个如此,只怕离真人境界仅半步之遥。”提起路弧,丁大师也不禁慨叹:“他为何偏偏要破关而出?人人欣羡的长生,竟比不上他朋友重要吗?”
“师兄勿忧,若他来了梁州,合你我之力,也不是没有胜算。”
“此事再议。如何?唐门可有看出破绽?”
“不好说,他虽一直怀疑我,却无真凭实据,但我不需要完全骗过他,他只要注意到三苗教即可。”
“‘拖字诀’,好,你须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进。三苗教已犯下如此大事,又与唐门结仇,免不得损兵折将,稍加劝诱便能为师尊所用;唐门本是怀疑你,此时也不得不把精力浪费在三苗教上;博亲王病入膏肓,对你信任有加——这一石三鸟之计,天才至极,愚兄万万不如也。”
“哈哈,师兄过赞了。”辛大师语音轻快,显然师兄的称赞让他十分受用。他忽然声调一沉:“师兄,对王爷,师尊可有指示?”
丁大师咦了一声:“师弟,你莫不是对博亲王动了恻隐之心?”
“这,不,不曾……”
见辛大师支支吾吾,丁大师语重心长:“师弟,师尊千秋伟业何其重要,你是知道的,万万不能因为我们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事!”
辛大师低头:“师兄训诫得是。”
“唉。”丁大师语音转为缓和,握住辛大师双手:“一切听凭师尊指示,但你放心,师尊虽心系天下,却非铁石心肠,不会让你沾染太多因果的。愚兄非是对你刻薄,只不过愚兄自接受任务以来,每日战战兢兢,恐成千古罪人,此中心情,望你见谅一二。”
“师兄说的哪里话,我怎是不分好歹之辈?轻重缓急,我心中有数,断不敢误师尊大事!博亲王虽对我推心置腹,又怎比得上师尊多年养育之恩?”
房丰一直站在旁边,砸吧嘴巴,没有参与对话的意思(当然那两人也不允许他插话)。他好饿,好想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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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回来了!”
一声嘹亮高呼让屠诗从假寐中惊醒。车窗外纷纷响起各色人声:“家主安好?”“见过家主!”“快,丫头,给家主磕头!祝家主长命百岁!”
他忍不住撩开帘子,只见车子似是驶入了城镇之中,道路两旁男女老少皆放下手里的事儿,向车上那个老男人问好。这些人肌肉松弛,全无架势,不像是懂武功的。面对人群,随行的唐门子弟面带微笑,点头致意,光看这幅做派,谁相信他们是暗箭伤人的高手?
老男人仍旧阖着眼睛:“噢,我们到家了。”
“到家?”屠诗疑惑万分:“这里……就是唐门堡?”
唐门堡乃是唐门根据地,经过数百年经营,俨然成了一座小城,吸引了许多完全不懂武功的外姓人来此居住或工作,而唐门则负责管理;正因此,唐门的家主就是此处的土皇帝,土皇帝摆驾回宫,人们前来见礼也是理所当然。唐门堡结合了少数民族的建筑风格,屋子多以竹木为瓦、墙,屋旁栽山葵、藤萝,绿得赏心悦目。
马车缓停,老男人率先下车,屠诗打眼一瞧,已有两位壮汉抬竹轿等着。转乘轿子的老男人打了个呵欠,道:“跟上,莫走丢,接下来的路处处机关,乱跑的话会死得很难看。”
屠诗翻了个白眼,默默跟随,同时好奇地打量这神秘的唐门堡内部。
一道竹墙将唐门人与外姓人隔开,墙内建筑有檐有柱,屋脊上有辟邪用的神兽雕像,已是正宗的汉人风格。路上来往的人分两种,一种多为中年,戴帛着长衫,看着就像个掌柜(比如先前在王府里和老男人汇报的中年人),这种唤作供奉,武功高强,平时基本不出手;一种多为青年,着利于行动的衣裤,戴鹿皮手套,他们是唐门的有生力量,甜蜜蜜应该属于其中的翘楚。唐门家规森严,年轻子弟不可轻易外出,若外出,须在供奉的率领之下。屠诗曾问左师傅:唐门也是江湖世家,何以如此谨慎?左师傅回答:唐门干的脏活太多,惹来不少仇家,若没有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保准是出去一个死一个、出去两个死一双。
屠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遭,默默记下路线,这是他玩RPG游戏时的习惯,靠记住标志,在迷宫里就不会走冤枉路。很快,他就来到了一条通道面前。
老男人下轿,活动筋骨,大步走进通道,屠诗连忙跟上,而闲杂人等却不敢跟随。通道两壁由斑驳的石砖砌成,墙面有孔洞,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冒险电影里会射出暗箭的古代机关。
“能被你看到的机关,那就不是机关了,大胆走。”老男人步速不减。
通道的顶端是辽远碧空,底部则是高低不平、杂草丛生的砖石路,踏足其间,仿若来到了远离人烟的废墟。看着前方的老男人背影,听着风声和鸟叫,屠诗莫名有些悲凉。
站在通道出口,只见一片篱笆围起、望不到边的花田,田边仅一间小木屋,一口小井。老男人走到井边,挽起袖子开始转动辘轳:“进来吧,我一个人住的,你随意。”
“哗……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难以置信,唐门家主竟然住得如此寒酸,与进入唐门堡以来的所见所闻形成鲜明对比。
屠诗又看向那片花田。远远的就有香气袭来,花朵更是五彩缤纷,诱人前往。他刚兴起进田里看看的念头,老男人就喊道:“哦对了,别的可以随意,但是千万不要走进田里,要不然会被毒死的。”
什么?!屠诗吓了一跳,赶紧运起【苍瞳】去看,只见花丛中各种各样的毒虫在互相猎食,美丽花儿与残酷厮杀形成巨大反差,让他鸡皮疙瘩从脚底刷拉一声激到脑后。篱笆根部铺着厚厚一层雄黄,虫子就像囚徒,不得不在雄黄圈子之内求存。
这……这像是炼蛊啊。
屠诗想起缱绻阑珊说起的那段公案——“双方体系截然不同,因此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多年前,唐门开始研究蛊”,冷汗都流下来了。唐门果然在研究蛊,这片花田乃是蛊虫的圈养地,也必定是唐门重地,唐门家主选这里居住,岂不是天经地义!
他回头看看那间朴素的小木屋,深深自省。这哪是什么陋室,明明就是使毒玩家的圣地啊!
那么,把自己带到唐门重地,这位家主又有何打算?
“你是和三苗教一起冲击王府的,你应该也听说王爷重病的事情,对吧?”老男人拎着水桶走进木屋。
屠诗跟随其后:“对啊。”他内心忐忑,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出卖缱绻阑珊。
木屋里也十分简朴,一张长桌上摆满各种器皿,靠墙的架子上排着许多密封严实的罐子。不问可知,唐门家主平日就在这里折腾毒药。
老男人烧水备茶:“王爷是中了瘴毒。这种毒很怪异……它本身对人体无害。或可说,是剂量问题。大夫们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哪里想过水也可让人中毒?”
“水中毒?”屠诗讶异。
生物老师说过,人体内部是一个动态稳定的系统。水分不足的话人会口渴,促使人主动喝水;一旦水分过多,就需要通过排汗和排尿使得水分重回既定水平。随着水分的排出,电解质会稀释,细胞会吸水然后水肿,最后导致人体虚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老师当时还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哪怕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和氧气,摄入过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但正常情况下,人不可能水中毒。大量淡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浓缩,再进入王爷体内,这就是瘴气的真相,然而就我所知,梁州境内没有一处瘴气是这种性质。它在道家有个说法,叫‘葵水精华’,是一种理论上的水,一般只能用道术生成。”
老男人掏出一个瓶子,屠诗眼尖,认出这正是刚才由供奉递呈的。拔掉瓶塞,一股清凉水气扑面而来。
“就是这么巧,这次的雨水里含有少量葵水精华,乃是有人以葵水作法降雨。”唐门家主凝视屠诗双眼:“告诉我,王府里是不是有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