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庸回头一看,见是一四十来岁的男子,生的一张气派非凡的脸庞,沈庸看的心中一惊,暗道:“这人如此风度,想必是官府中人,可自己并不认识他?”开口问道:“敢问尊驾是?”
那人笑道:“你不认识我了?”
沈庸一错神,好像对这张脸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一把将头发抓乱,然后问道:“这下认识了吗?”
沈庸一惊,这不就是那日在兰州见到的那个怪人嘛,他被自己所伤,难道这次是来找我报仇的?心下已有戒备,问道:“你不是叫花子,那你到底是谁?”
那人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说道:“我姓周双名自横,是扬州人氏。”沈庸听他自报扬州人氏,寻思着:“这人如此做派,莫不是唐国官家的人?”
公元935年南吴睿帝加封徐知诰为齐王,并将升州、润州等十州之地划归齐国;937年徐知诰建立齐国;同年十月,徐知诰受禅称帝,国号“齐”,改元升元;939年徐知诰恢复李姓,改名为昪,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又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而这周自横正是南唐国主李昪的贴身羽林卫军统领。
沈庸听他道出身份,陡然心惊,问道:“你一羽林军统领不好好保护你家皇帝,跑这来做什么?”周自横笑道:“你还有心思管我作甚,你已经大祸临头了。”沈庸一愣:“祸从何来?”周自横道:“你可知炼剑山庄大夏龙雀出世的消息已传遍江湖了?”大夏龙雀算起来出世已有三个月的时间,江湖上人多口杂,消息来路甚多,这消息传遍江湖也不足为奇,沈庸问道:“那又如何?”周自横冷笑道:“当然我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你想不想听?”沈庸看他面露怪异,想必接下来这个消息势必非比寻常,颔首道:“愿闻其详。”周自横道:“程伯已广告武林,三个月前他前往炼剑山庄夺刀不成,反抢了薛家大小姐,而薛姑娘近日被救,且准备南下之事,连通薛姑娘的画像他已通传武林各门各派,那些人一个个的都觊觎大夏龙雀,都巴不得速速赶到西北,先人一步找到薛姑娘,好要挟薛道丰换刀。”
沈庸心中一震:“什么!”如果周自横所言是实,那他俩这南下之路,定然危机四伏。周自横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桌破庙,说道:“那几个便是来抢薛姑娘的,你若想安然的将薛姑娘送回炼剑山庄,现在只能与我一起南下,才是万全之策。”沈庸撇头看了看那几个怪人,又看着周自横,沉吟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周自横笑道:“试试就知道了。”便在这一瞬间,沈庸已见他从手中弹出一枚小石子,猛往那龅牙男子身上打去,甫一沾身便把他震飞出去,这份内劲实在非同小可,只看得沈庸暗暗心惊。
那龅牙男子大怒道:“谁他娘的暗箭伤人?”一转头,正好看见沈庸伏在树后,大叫道:“娘的,小崽子,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说着,大步朝沈庸奔来。
沈庸见他误以为那石子是自己所掷,正要与周自横计较,一回身,那周自横却没了踪影,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沈庸心下一凉:“看来这场架又是在所难免了。”那龅牙男子说话间,已抢到跟前,只听他大吼一声,一举挥去,势道雄浑,沈庸见他力气奇大,不能与之硬拼,当下双掌轻飘飘地拂出,竟俯身抽去,好比退潮一般,迅捷无比。
忽听场中那跛子叫道:“好一招‘潮落如盖’,原来是长江卷浪刀陶浪的门下,只是俯身之后,波涌不足,看起来功夫还没练到家,哈哈。”原来沈庸这段时间,无聊之时便回想起当初陶浪几人教授自己的功夫,将这些招式融进了玄冰心法,倒也学的个九成模样。
那龅牙手掌奇大无比,他见沈庸退去,紧追不舍,猛地一掌,逼的沈庸与他手掌相触。沈庸觉他手中之力刚猛十足,不好硬拆,便将玄功内力悄悄内敛,那龅牙一下子找不到沈庸的受力之处,一时用力过猛,便即向前扑倒。这一招以柔克刚,正是玄冰心法的要旨之一,正所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刚劲的东西不一定要用更刚劲的征服,有时最柔软的事物才恰恰是它的弱点。
那龅牙力气使空,身子往前扑倒,沈庸连忙伸出右手,往他背上灵台穴点去。龅牙“哇”的一声大吼,不甘落败,他见沈庸抬手点穴,一瞬间抓住了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往挥出一掌,猛朝沈庸胸口打去。沈庸已被玄功反噬之力连伤两次,当下已不敢运功抵御,只想收回点穴手,避开这龅牙的一掌。哪知这人劲道十足,右手一抽之下竟没抽脱,那龅牙见沈庸似有恍惚,便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嘭的一声大响,龅牙那刚猛无俦的一掌,正正的打在沈庸胸前。
沈庸猛地身体一晃,胸口气血翻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龅牙的掌法确实刚猛,打得沈庸良久不能宁定。那龅牙一击得逞,正要再下一掌,忽听那跛子又道:“住手!”龅牙一愣,叫道:“姐夫,你要作甚?”
只见那跛子拄着一根铁拐,缓步来到沈庸身边,打量着他,轻轻咦了一声,说道:“没听话陶浪在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徒弟啊?”那龅牙又道:“管他娘的什么陶浪,这小子今天偷袭老子,我就得弄死他!”跛子一抬手,紧盯着沈庸问道:“我当年跟陶浪也算有些交情,你小子到底是他什么人?”
沈庸正欲开口,忽然背后林中有一人策马而来,奔向众人,正是薛祺,先前她见周自横忽然现身,与沈庸说了半天,以为他俩相识,遂只不动声色,暗暗相候,此时却见沈庸胸口中招,恐怕情势不妙,便赶来查看。薛祺下马,走到沈庸身旁,轻声道:“沈大哥,你还好么?”说着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双眼泪花已扑打扑打的掉了下来。
那跛子一眼就认出薛祺,大喜道:“老头老婆,快来看,这不是薛家的千金小姐吗!”那白发老者与那金拐老太,二人闻声前来,细一打量这眼前女子,白发老翁大笑道:“不错不错,正是那薛家千金。”金拐老太手中拐杖重重的往地下一顿,目露精光,厉声道:“好极了!”只见金光一闪,老太已向薛祺肩头抓去。
沈庸见情况危机,正要扬手相击,忽见一枚石子飞射而来,正中那老太手腕,那老太手一麻,已回身飘落,她怒目圆睁,大叫道:“哪个天杀的贼子,竟敢偷袭?”白发老翁瞧出石子来路,身子一跃,往林中掠去,但听咔的一声,似是树干折断的声音,沈庸心中好奇,回头看去,只见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疾射而来,已将一棵手腕粗细的树干拦腰击断,那石头却势道不减,显然这块石头中蕴藏的劲力远非几枚小小的石子可比,眼看就要撞在老翁身上,却见他身子猛的踏在半空,右手白光一闪,竟把那石头握在手中。哪知老翁刚刚握住,突然感一股大力传来,只觉胸口一热,身子已往后坠去。跛子察觉有异,喝道:“什么人!”
只见从林中缓缓踏出一人,葛衣长袍,神色威武,正是周自横。只听他嘿嘿冷笑,冲着那白发老翁道:“石头山上老公婆,五人去来无人活,石公这一招擒拿手,果然厉害。”
石公见他道出自己来历,便即道:“不错,我便是那石头山上的石公,那个就是我的老婆子。”说着,往那金拐老太一指,而后又盯着周自横道:“看来,你就是那兰州盗图的周自横咯。”
周自横微微一笑,却不搭话,又看着那跛子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能在这么短时间就能赶到京兆府的人,应该是潼关四侠了。”原来这四人正是绿林中响当当的人物,那跛子叫做林子奇,与那年纪稍长的女子安如意是一对夫妻,而那另一个年轻女子是林子奇的妹妹林二娘,正是那龅牙叔刚的妻子,这四人在潼关一带活动,自号“潼关四侠”,背地里却是个打家劫舍的贼人。
林子奇打量着他,森然道:“你就是周自横?”
周自横又环伺了一圈众人,抱拳拱手道:“在下周自横,这厢有礼了。”
林子奇见他眉眼之间散发着一股官家气派,倒不似绿林中人的模样,心想:“看来官家的人也打起了歪主意”,嘴上道:“没想到你竟然不请自来了。”
周自横笑道:“林大侠此言差矣,我并非不请自来,实则是这位小兄弟和那位姑娘与我颇有渊源,怎么能说我不请自来呢?”
林子奇正待说话,却听安如意重哼一声,叫道:“当家的,莫再与他废话,他既然现身,那咱就把他拿了再说。”说着话,便拔剑出鞘,往周自横上身攻来。这安如意内功奇特,剑身一靠近周自横,他只感觉一股火辣辣的劲力袭来,正要趋势而避,哪知那林二娘手中的一把弯刀也已卷地而来,这一上一下的夹攻,竟逼得周自横连连后退。沈庸心念周自横是救自己与薛祺而来,怎能让他陷入困境。正要出手,却见场中陡地刮起一阵狂风,只见周自横左掌右拳,上下翻飞,往安如意闪闪寒光中猛攻直进,而脚下稳而不乱,让林二娘找不到可趁之机。又拆数招,二女子却已渐落下风,她们俩的上下夹攻虽然精妙,终不及周自横功力深厚,时候一长,已渐露败相。眼见安如意已满头大汗,周自横飞脚踢出,安如意的身子一让,周自横却右掌又至,拍向安如意顶门,安如意大惊之下,将左手骤然收回,护住顶心。哪知周自横这招竟是虚招,她在安如意头顶一晃,足尖触地轻轻一点,猛的一脚却往林二娘身上踢去,这一脚势劲力疾,正中她小腹,但见林二娘那张俏丽的脸上已然失色,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
沈庸大惊,他不想这周自横竟然对一女子下如此重手,先前在兰州见周自横调戏妇人之时就已心生鄙夷,如今他又将林二娘打成重伤,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厌恶。
叔刚见自家娘子被周自横所伤,哇的发出一声牛吼,挥起一掌,直拍周自横而来。周自横见来势汹汹,却不闪不避,只是嘴角一扬,从腰间摸出一件短兵刃,往叔刚手掌一戳,叔刚顿觉一股大力传来,收手不及,整个手臂一阵酸疼。去势一缓,沈庸这才看清周自横手上拿的是一个非刀非剑的短手兵器,唤做“夺命锉”,虽器长不过数寸,却短小精悍,被周自横使得虎虎生威,时而能做刀剑使,时而能做点穴用。林子奇眼见叔刚遇险,手中铁拐一挺,便往场中助阵而去,只见他以铁拐作剑,招走轻灵,竟将一根实打实的纯铁拐杖耍的飘逸至极。
在一旁观战的石公看到周自横被林子奇与叔刚拖住,又见一旁的沈庸已被叔刚所伤,心道:“如此机会,自然不能错过,我若在背后重伤了周自横,那他怀中之物岂非我们夫妇所有了。”疾步往周自横身旁走去。眼看石公走到周自横身后,挥手一掌就要拍上周自横后心,眼见周自横应接不暇,就要命丧当场,突见半躺在地的沈庸挺身而出,抬手一扬,石公心道不妙,忙伸右手护在胸前,只觉胸口一阵逼人的寒气袭来,石公抵御不住,急忙跃身后退。沈庸乘胜而击,也不顾反噬之力,当即蓄住内息,奋力一掌挥出,着实非同小可,若非石公机警,必被这一掌所伤。
一掌过后,沈庸力有不逮,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丹田之内那股寒气又汇聚在一起,久久挥之不去。沈庸顿觉深处寒潭一般,奇冷无比。那石公见沈庸已是浑身颤栗,微微喘息,心下大喜,正要一掌结果他性命,哪知石公右掌刚刚触在沈庸身上,忽然一股寒流循着他手臂,往胸膛激射而来,石公大骇,急忙将手收回,却为时已晚,只一瞬间,石公整个身子都被一层薄冰覆盖,僵在那里,便没了气息。
石婆见状,一把抱起石公,只觉他浑身上下冷若坚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脸颊之上已是老泪纵横,向沈庸怒吼着:“你这天杀的,使了什么妖法,竟是这般狠毒。”她伤心石公惨死,运劲于臂,死死握住金拐,奋力向沈庸击去。只见金拐近在眼前,薛祺想也不想的护在沈庸身前,心知今日无幸,何不一同赴死。忽听嘎啦啦一声,待薛祺回头看时,周自横已一掌将石婆臂骨击断,金拐登时落地。石婆惨然大笑,她不顾右臂已废,左掌运气,誓要杀死沈庸,哪知掌力未至,石婆忽觉腹腔一凉,已被人一剑刺穿,她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回看杀她之人,却已头颈一软,气绝而亡。
沈庸渐觉眼前烟雾腾腾,正要收紧心神,却猛然见到安如意刺杀石婆一幕,心头正奇,忽听一声“快走!”整个人似被提起一般,眼前一黑,便已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庸方才醒来。他一睁眼,只觉涛声盈耳,乌篷蔽日,已身在一艘客船之上。
“沈大哥,你终于醒了!”沈庸一侧头,原来是薛祺守在他身边。
周自横听见船舱内有人说话,赶紧进来查看,瞧见沈庸醒来,不觉大喜道:“沈兄弟,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啊。”
沈庸一脸茫然,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自己又怎会出现在这艘船上,当即挣扎的半坐起来,问道:“我怎么会在这?”
原来那日周自横眼见沈庸丧命于石婆之手,当即奋力突破林子奇与叔刚的合围,将一心杀人,毫无防备的石婆打伤,而“潼关四侠”疾步抢上,将周自横围住,哪知生死存亡之际,周自横竟将《山居图》交出,“潼关四侠”临阵倒戈,刺死石婆,携图而去。
沈庸听了周自横话,心中凛然一惊,问道:“你怎么会有山居图?”
周自横道:“其实我此去兰州,便是接到了消息,赵弘殷父子已将山居图交给了他的结拜兄弟王承彦保管,所以我主便派我北上,前去盗图,哪知竟被你所伤,而且我盗图的消息也已被那司天剑广告天下,黑白两道、庙堂江湖都是蠢蠢欲动,我回国之路已是危机重重,不得已才骗你与我同行南下,想你功力深厚,定可保我安然无恙回到扬州,哪知你却已有内伤,真是天意弄人啊。”说着说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石公石婆和潼关四侠?”
“他们是来劫山居图的,并不是为了薛姑娘而来。”
“不对啊,我受伤之时你就在一旁,而且你是怎么知道,薛姑娘就是炼剑山庄的千金?”沈庸仍有许多不解的疑惑。
周自横沉吟片刻,方才歉然道:“说来惭愧,其实沈兄弟与薛姑娘自西北南下之事,炼剑山庄早已发了悬赏令,谁要是能把薛大小姐安然送回山庄,薛道丰愿以大夏龙雀作为报酬。”
“那你就可以一举两得咯?”沈庸轻哼一声,果然这周自横心机颇重,骗我们与他同行,并非是要我保护他,而是他要拿薛姑娘去换大夏龙雀。
周自横见他沈庸脸色微变,知他必是气氛自己所为,赶紧解释道:“是,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着一举两得,可是当我看到你,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之时,我便决心交你这个朋友,便将山居图给了他们,他们这才杀了石婆,我们方能安然归来。”
想起石公石婆惨死,沈庸心下不禁恻然,颇为抱憾,石公石婆虽非自己亲手所杀,终究因自己而死。沈庸又想到那周自横竟为了救他和薛祺性命,能将《山居图》交出,对他突发感激之情,可转念一想,若非他将自己与薛祺拉下水,又岂能濒临险境,想到这里却又对周自横厌烦了起来,只是沈庸并非小心眼之人,自己念着:“送她回到扬州,以后不走动也就是了。”
薛祺一直呆呆的守候在沈庸身边,见他已醒了过来,心里极是欢喜,但又见他神色不定,便轻声问道:“沈大哥,你还好吧?”沈庸长舒了一口气,道:“无碍了,只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薛祺笑道:“我们在汉江上呢,周大哥说走水路安全,算起来应该还有一日就能到洞庭湖,然后转进湘江就能回到炼剑山庄了,到那时我可以跟爹爹说…”说到此处,薛祺突然顿住了。沈庸忙问道:“说什么?”薛祺嗔笑一声,却也不言语。欢笑声中,舟去渐远,汉江之上波光盈动,那船火如豆,随汉江水色没入了一片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