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男女莫辨、鬼魅至极。
沈庸心中一颤,声音好像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无法形容这个难听的声音,简直就是半夜里的鬼哭坟。
那句话没说完,沈庸又听见了一阵风声,好像是薛彤冲了出去。片刻之后,只听薛彤恨道:“看来我们是上了他们的当。”薛彤怀疑覆罗三兄弟根本就是和程伯他们是一伙的,这一招“请君入瓮”,让薛彤此刻恨得牙根痒痒。
忽听沈庸轻唤道:“薛兄,你在干吗?”
薛彤回应道:“我在看这里有没有出口。”薛彤把周遭摸了一遍,无不是五六尺厚的石壁,哪里有门!
那阴森的声音,再度传来:“那薛老儿不来,就凭你们两个也敢闯进瀚沙堡!”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沈庸叫道:“你是什么人?”那语调虽然狂傲,却与程伯语气决然不同,沈庸断定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说话之人。
那声音冷冷的道:“我既然与你们答话,自是瀚沙堡的主人了。”
沈庸又道:“那你就是程伯了?”
那声音却没有答话,过了很久,才又响起:“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很快就要死了,但我并不着急杀你们,因为你们什么都看不见,我要慢慢折磨你们,然后再等那薛老儿亲自带刀来赎你们。”
薛彤突然怔在了那里,他和沈庸此来大漠,一路之上绝对没有碰见任何瀚沙堡的人,那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身上没有带着大悲刀?难道有内鬼?
还没等想出头绪,薛彤突然间,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快,像是什么物体在相互摩擦一样,把地窖震得摇晃了起来。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大笑,笑声如怒浪波涛,滚滚而来,令沈庸、薛彤二人心悸神摇,耳膜如割!
笑声愈来愈高亢,沈薛二人的气血随着对方的笑声,不停的起伏,渐渐翻涌如潮,二人忙把自己的双手紧紧塞住耳朵,试图把笑声据于听觉之外……
但声音还是透过了他们的手,钻入了耳中,无休无止,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沈庸猛然惊觉:“这笑声如此诡异,纵使不引我心跳而死,也得落得个终身残废!”急忙凝神屏气,运起玄冰心法内功,过不多时,心跳已渐渐趋于平和。待到笑声停歇,他额间鼻端,已是汗珠累累,唯有耳朵里还在“嗡嗡”的作响。
沈庸整个人都已虚脱,半蹲在那里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耳朵就像被人戳穿了一样,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个人看不见又听不见的时候,内心的那种焦躁不安,此刻的沈庸已完全体会。
过了很久,他终于缓过劲来,但薛彤呢?沈庸自忖耳力已渐渐恢复,却仍旧听不见任何声响,偌大的地窖里好像就他一个人,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期盼着能碰到些什么。
他正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摸索着前行,忽然有一束火光亮了起来。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火折子,竟是骨罗。
沈庸心中一惊:“骨罗不应该留在村子里照顾欧桐吗,怎么跑这里来了?”怔道:“怎么是你?”
“快,随我来。”骨罗语气甚是焦急,拉着沈庸快步走了起来。
沈庸一撇头,右前方不知道什么竟然亮出了一道拱门,骨罗正拉着沈庸往门内而去。二人走到门口,沈庸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心里有些犹豫,骨罗却嘿嘿一笑,说道:“少侠怕了?”
沈庸见他诡异一笑,心中生出几分怪异,可他还未及多多想,竟被骨罗一把拉进了门内。拱门之内,是一个石筑的甬道,甬道之中,响起空洞的足步回音,像是几个人同时举步而行。
走完甬道,眼前是一排石屋,整整齐齐的列在一个巨大而又空旷的厅中,这些石屋全用石板砌成,每个石屋都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看起来年代久远,已锈迹斑斑的铁门。这些石屋之上布满苔藓,到处蛛网层封,石洞的地面也是石板铺成,大部份都被蔓藤遮没,此间的湿腐之气,令沈庸触鼻欲呕。
此刻,瀚沙堡外夜幕初临,而堡内更加沉如鬼狱。
沈庸的一颗心忐忑不已,他不知道薛彤、覆罗他们究竟在何处,薛祺又被关在哪里,骨罗又是什么身份,对方要自己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心?
突然,眼前黑影一晃!
沈庸机警的站在那里,目光转处,登时汗毛逆立,头皮发炸,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整个人戒备了起来,只见十几个披头散发,面目不辨的怪物,向自己缓缓移来,将他围在了中间。沈庸下意识的握紧双手,四下瞧去,宛如一圈围墙把自己困在中央。沈庸自离了蜀中,也算经历颇多,心知此时惊慌已无济于事,更兼自己身怀神功,心中自然不惧,当即双手一荡,手中寒气向那些怪物飘散而去。
玄冰心法虽然凌冽,然而打在那些怪物身上,却被反噬掉,好比泥牛入海,几掌下去竟毫无作用,怪物们反而步步逼近,一股腐臭的气味直逼沈庸。沈庸心中大骇,这些怪物竟然不怕他的寒气,正在思索办法,却洞察出这一个个怪物虽然凶猛,却身法缓慢。看准时机,沈庸双脚落地,忽地又拔地而起,越过鬼墙,直向骨罗而去。
他要抓住骨罗问个清楚,可沈庸还未掠到骨罗身前,那十几个怪物,前扑后继,鬼爪如电,连扣带点,罩身而至。沈庸骇凛之余,收气内敛,封住门户。那些怪物却视若不见,扑身而倒。一声暴响,沈庸只感觉骨痛如裂,那些怪物竟然身坚似铁,玄功内敛,门户依然被破,不由得肝胆大惊,本能的飘身后退,毫发之差,几十只鬼爪,同时抓空。
电光火石间,沈庸忽听身后“轰隆”一声,竟又有一道拱门戛然而开。沈庸扭身往里观瞧,却听到“铮铮”的打斗声,里面衣袂带风,斗得甚是激烈。又听“呵”的一声,紧接着从门内飞出一人,横剑挡身,正是薛彤。
沈庸一喜,喊道:“薛兄弟!”
哪知紧跟着薛彤,从门内又涌出四个虎背熊腰、手握铜锤的大汉,那几个大汉一个个看起来力大无穷,威武至极。几人与薛彤一路缠斗,只是那甬道之内,十分拥挤,他几人又是身形魁梧,受地形所限,几个大汉在甬道内施展不开,这下突然来到空旷的大厅中,立马将薛彤围在中央,誓要锤他个稀巴烂。
薛彤左侧那大汉率先发难,大汉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抡起手上的大铜锤,便往薛彤脑门用力砸去,这下若要敲实了,只怕薛彤的脑袋立时粉碎。却只听得“啊……”的一声,红衣闪过,那大汉“呀”字还未出口,猛地脖子一凉,人头已然凌空飞起,鲜血狂喷不止。
这一招去势太快,就连沈庸都没有看清。
其余三个大汉见状大悲,只听一声嘶吼:“和你拼了!”三人举起铜锤,陡地冲向薛彤。三人六锤同时攻来,至少有上千斤的力气,薛彤身后便是一座石屋,此时后无退路,已是避无可避,薛彤横剑于胸,就此在身前划了一个半孤,想要硬接这威力一击。
只听一声隆然巨响,那三个大汉身形猛然一滞,正是沈庸飞身而来,搅乱了三个大汉的攻势,那大锤不偏不倚的砸在一座石屋之上,随即激起一串火花,石屑飞舞之中,那座石屋的石壁被撞塌崩落,挟着一声惨叫,震得沈庸心中一震:“这石屋之中,竟然关着人?”
薛彤从铜锤之下捡得性命,正要复身再战,却听到一阵笑声,那十几个围攻沈庸的怪物还有那三个使锤的大汉竟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
大厅正东方的一座离地约有数丈的石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沈庸仔细打量时,见是一女子,瞧她相貌娇美,双目有神,一颦一笑之间颇有几分娇艳姿媚,暗暗心想:“自来美人多是娇柔之辈,但瞧这女子面容之外更添三分豪情,不得不让人钦佩。”
敌人猛然收势,沈薛二人顿失强敌,心头一松,全身已然湿透。只听那女子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使得是那花老鬼的玄功内力,还好老五不在,要不然让她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沈庸道:“你们非说我认识什么花啊树的,你们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那女子双眉一收,问道:“你当真不是他的传人?”
沈庸摇头道:“我这套内功心法是从一个山洞中胡乱学来的,想来留下心法的前辈已然仙逝了。”他自从在密洞之中学会玄冰心法,一直在思索留下心法之人是谁,那日在炼剑山庄被程伯识出,沈庸本就想询问这心法的来历,可还未得机会,程伯便掠了薛祺而去,这次来瀚沙堡,沈庸不仅为救人而来,更要找程伯问清心法来历,也不至于做的一个糊涂人,哪知还不曾见到程伯,这眼前的女子竟然也识得此功,心中一喜,于是略叙了在洞中见到的尸体、秘籍还有刻在石壁上的大字。沈庸说罢,那女子笑道:“老五费尽心思追查多年,原来他竟躲在世外桃源享福呢,哈哈。”
一旁的薛彤不知玄冰心法的渊源,一心只想着救出自己的妹妹,急道:“喂,你到底是谁,我妹妹被你们关在何处?”
女子又笑了起来,说道:“你看,我只想着替老五结束了那段孽缘,却忘了正事。”说着话,往薛彤身后一指,“你瞧。”
薛彤回身看去,他身后三丈外的那座石屋铁门竟兀自开了,屋内黑漆漆一片,薛彤正在纳罕,黑暗中却忽然出现了一片碧磷磷的鬼火,火光明灭闪动,石屋里像是有人。薛彤正想追进屋里,却突然感道身后有一阵风急掠而来,他猛一回头,那女子已扑了过来,薛彤大惊之下,扬掌劈出两道如山劲气,左右分迎,同时击向那女子。这一掌“风云际会”本是翻云掌法中极厉害的杀招,讲究左右逢源,让敌人避无可避,哪知女子只是双掌轻轻一划,便巧妙的化开了薛彤骇人至极的一击。薛彤心头大惊,心念未转,又有一股软绵之力向他腰间缠来。薛彤一低头,却是一软鞭,当即双掌乍放,往软鞭交叉抓去。那鞭子周身好像抹了油一般,细滑无比,薛彤一抓之下,又被女子用力拽回。软鞭一脱手,薛彤赶紧抽出长剑,径往女子眉心刺去。眉心之处,本是人体眼目要害,薛彤临敌应变有道,这一招果然逼的女子回手自救。
薛彤一击奏效,手中长剑连连刺出,数招过后,女子已看出他剑法奥妙,这套金甲剑法看似以快打快,势道雄浑,实则疾趋疾退,留有余路。瞧出端倪,女子手中长鞭扬手挥出,又过数招,薛彤越打越快,女子却不急不慢,只是在薛彤剑法回收之际,快速的抢出一击,将薛彤留有的余路尽皆斩断。女子后发制人,打的薛彤一下子手忙脚乱,只见她霎时间长鞭甩出,疾往薛彤拿剑的右手手腕上卷去,薛彤长剑内收,右腕翻转,反撩一招,只听当的一声,鞭剑相撞,薛彤被震得连连后退。他只觉那软鞭之上夹杂着要一股绵柔之力,震得他右手隐隐发麻。
薛彤痴武成性,曾拜访过各路名师,软鞭打法他也见过不少,只是眼前这女子大开大阖的招式之中,竟还杂着几分绵力,让薛彤不由得暗暗诧异。
那女子左手拿鞭子,突飞右掌,往薛彤面门劈到。薛彤后仰闪过,哪知女子足下杀招又来,她右脚猛地飞起,直踢薛彤右手,薛彤只感右腕一痛,手中长剑已然脱手。女子抓到破绽,蓦地又飞出一掌,她数十招之内一直拿不下薛彤,心道程伯此时正在一旁观瞧,自己久战不下,已失了颜面,好容易抓到这小子的破绽,岂能容情,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十的功力。沈庸见他闪架不及,正要前去相助,却被先前那三个使锤大汉拦住去路,四人一攻一守间,也打了起来。
薛彤见她拳掌上造诣竟也颇深,自己手中又没了长剑,当下又无法避开,只好运气于臂,扬起左手,硬接了他这一掌,只听咔啦一声,似有骨裂的声音,而后身子直往后飞,进了那开门的石屋之中。
“嘎嘎”之声响起,那铁门随后又自己合上了。
沈庸只道薛彤落入魔手,奋力击退三个大汉,抢步往石屋而去。奔到铁门前,双手凝聚功力,不断地击打铁门,沈庸自忖双手之力猛烈无比,本以为一击之下,铁门自会崩开,哪知几掌之后铁门岿然不动。女子看的好笑,叫道:“这铁门是上古精钢锻造,岂会被你如此容易的打开。”
沈庸一愣,正不知奈何,忽听一声长啸,只觉背后有人双掌猛的往他左右双肩拍来,正待趋避,已是不及,双掌所到之际,铁门却正开了一条缝,沈庸只感肩头吃痛,身子不由的往前摔去,重重的摔进了那石屋之内。
石屋之中,漆黑如墨,阵阵寒湿之气,让沈庸触之如刺。他顾不得浑身酸痛,大喊了一声:“薛兄弟,你在吗?”薛彤先被那女子打进屋内,看起来受伤不轻,沈庸生怕他有个好歹,赶紧询问。
随后一阵“咳嗽”之声传来,沈庸循声摸去,一丈之外,手指触到一人,他目不视物,只感觉那人衣衫是绸缎所制,便往那人脸上摸去:“薛兄,你还好吗?”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人便是薛彤,可摸到脸上之时,感觉这人皮肤光滑细腻,挺拔鼻子下面端正的生着一张樱桃小口,沈庸心中一凛,这好像是个女子,细闻之下,这人体有异香,似幽兰之气,温馨而又甜美,确是女子无疑。沈庸心中一惊:“这里怎么还有个姑娘?”开口问道:“姑娘,你还好吧?”那女子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答话,沈庸伸手去探她鼻息,但觉吞吐呼气并无异常,心道:“看来这姑娘只是昏睡了过去。”
忽听薛彤轻唤一声:“沈兄,我在这。”沈庸抹黑而去,一把抓住薛彤的手,急问道:“你没事吧?”薛彤“噫”的一声,低声叫道:“这妖婆子忒也厉害,我这条左臂竟被她生生震断了。”沈庸心中大惊,伸手去抓他左臂,只觉他左手大臂绵软无力,其内大骨已断为两截,她不想那女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问道:“那使鞭的女子到底是何人?”沈庸不识江湖人物,正在猜测这是“玄武七宿”中的哪一个,却听薛彤轻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把长鞭在手,能横扫茫茫戈壁的应该就是女土蝠桂雨萱了。”说完话,他静静地躺在那冷硬的石板上,脑内一片空白!这一瞬间,薛彤没有了思想,他像死了一样,一言不发!沈庸也不在说话,他此刻或许能体会到薛彤心情:一个一心救妹的大好男儿,如今却左臂残废的成了石屋之囚,那种绝望,像一柄利剑,不断地刺戳着薛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