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途中,黄莺听杨小天说起在客栈里见到一个账房先生,一开始心里头便有些诧异,因为她母亲李氏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物,虽然黄家上下都建议李氏请来一位账房先生,却被李氏以请账房先生要花好大一笔钱给推脱了,所以黄家的客栈一直都是没有账房的。
黄莺又听了杨小天对那账房先生的一些描述,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生怕母亲出了差错,便火急火燎的地从半山腰一跃而下。
“姐姐!”
黄开一声惊叫,眼见黄莺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忍不住地闭上了眼睛,却又担心姐姐的安慰,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往下瞧去,谁知道姐姐却稳稳当当的落在平地上,没事人一般往客栈的方向而去。
“姐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黄莺在黄开的心目中,平日里就是个听父母亲的话,疼爱自己这个弟弟的好姐姐,其它的跟一般普通女子无异,柔柔弱弱,低眉顺眼,何曾像今天这样,这么高的山上,说跳就跳,尚且连一点事儿都没有。
黄开望向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嘴巴张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杨小天拍了拍黄开肩膀,说道:“走吧!”有些担心黄莺一个人回到客栈,怕会遭了那账房先生的毒手,便对拓跋猛说道,“你带着他们,我先去客栈!”
拓跋猛点了下头,说道:“去吧。”
素舒知道杨小天的心思,也说道:“杨大哥,你赶紧去吧,可别让黄莺出了意外!”
杨小天微一点头,便像黄莺一般,纵身一跃,在半空中一折,飞出了几十丈远,几个起落间,便在几人眼前消失。
没过多久,便赶上了黄莺,杨小天也不与她打招呼,直接插身而过,片刻间,便到了客栈门前。
杨小天在门口停了一下,等黄莺出现后,才跟她说道:“黄莺,你在外面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谁知黄莺没等到他将话说完,便冲了进去,口里叫嚷着:“娘,我回来了!”
杨小天急忙跟了进去。
客栈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无。
黄莺又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正急得要往楼上查探,后面院子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不满地说道:“吵什么吵,别嚷嚷了!”
杨小天一听这声音,声音并不苍老,岁数应该跟之前见到的账房先生差不了多少,却听出了并非那人,担心是那账房先生的帮手,便警惕地往那边缓缓移动。
谁知,黄莺却说道:“原叔叔,你怎么在这里,我娘呢?”说着,已经冲向了后院。
杨小天见黄莺如此,便跟了出去,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躺在后院的木凳上,头也没回,只是左手向这边挥了一下,另一只手正提着酒罐子往自己嘴里灌着酒。
黄莺跟杨小天来到了中年汉子的跟前,黄莺又问了一声:“原叔叔,我娘呢?”
中年汉子闭着眼睛,嘴巴啧啧作响,满脸陶醉的神情,好像正回味着酒的味道,余韵无穷,半晌,才说道:“你娘给你奶奶送饭去了。”这才睁开眼睛,发现除了黄莺,还多了一个年轻人,猛地起身,说道,“怎么,还有客人来了。”
黄莺听到母亲没事,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原叔叔,这位是杨大哥。”
杨小天看到中年汉子腰间别着一柄通体黝黑,看不出材质的长剑,心想这位看来也是各江湖中人,便点头说道:“晚辈杨小天。”
中年汉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杨小天的话,只是将手中的酒罐子伸到他面前,说道:“喝酒不?”
杨小天笑了下,摇了摇手。
中年汉子见他不喝酒,便对他没了兴致,嘴里却说道:“男人不喝酒,一点都不豪爽,得不到女孩子欢心,将来讨不到老婆的。”
杨小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苦笑了一下,向黄莺看了过去,眼中询问道:是这样的吗?
黄莺冷笑一声,说道:“原叔叔,你劲会瞎说,谁说女孩子喜欢男人喝酒了,而且,你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比落霞山下清梦江的江水都要多了吧,你倒是说说你讨了多少女孩子的欢心,去了多少门媳妇了?”
这一下好像说到了邋遢汉子的伤心处,邋遢汉子苦涩一笑,提起酒罐子猛灌了一通,完了凄凄切切的说道:“酒乡路稳宜长至,他处不堪行!”
就在杨小天忍不住就要跟他对饮几杯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李氏的声音,“酒鬼,你还在不在?”
“是娘回来了!”黄莺笑逐颜开。
李氏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发现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完整无缺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开心的说道:“莺儿,你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
李氏往四下看了一眼,发现除了黄莺,就只有杨小天在这里,颤抖着声音问道:“你爹跟你弟弟呢,难道...”李氏不敢再往下想。
黄莺急忙握住李氏的双手,笑着安慰道:“娘,你不用担心,杨大哥把我们都救出来。我爹爹跟弟弟在后面,马上就回来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话间,外面传了说话声,正是素舒跟黄开他们回来了。
李氏见他们几个都平安归来,胸口的大石也落了地。
杨小天见李氏情绪平稳了下来,才问道:“大姐,店里的那位账房先生呢?”
黄莺也省起了这事,问道:“是啊,娘,我听杨大哥说,我们这里多了个奇怪的账房现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知道李氏忽然破口大骂,“别提那个天杀的!说起来就来气!”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好像还心有余悸,颤着声音说道:“你们失踪以后,我想尽一切办法想找到你们的下落,可是能想的都想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那天我回到店里,发现门口站着个人,我以为是客人,那时候我哪有心情做声音,便要他到别处去,谁知道他却说他知道你们的下落,可以帮我找到你们,我一听便将他请进了店里,正要向他询问,哪知道他却叫我什么都不要问,一切他自由安排,只要听他的就行,然后便说让他先在这里做个账房先生,他说你们是被人抓走了,抓走你们的人太过厉害,他一人不是对手,要等他的兄弟来了,再一起上落霞山救你们。但是等了很多天也没见有人来,我开始对他有些疑心,正好这位年轻的公子来了...”李氏说着,指了指拓跋猛,“这位公子那天在店里露了几手神仙一样的术法,我暗自窃喜,便偷偷地把你们的事情跟他说了,希望他能救你们出来。”
拓跋猛自嘲一笑,说道:“让你失望了。”
李氏急忙说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你愿意帮我我已经赶紧不尽,哪里还敢怪公子,何况,他们父子三人不是就回来了吗!”
拓跋猛苦笑望了下杨小天,硕大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可不敢居功!”
杨小天只是笑了笑。
李氏突然说道:“公子,听人说你不是被他们杀了吊在树上了吗?怎么好像没什么事一样?”
拓跋猛原本对自己那死而复生的本事引以为傲,但连日来的打击也够大了,心里的那点得意已荡然无存,只能兴叹:既生瑜何生亮。
李氏见他不愿多说,便继续说道:“我听他们说连这位公子都遭了毒手,心里除了愧疚连累了不相干的旁人,也越发相信了那人说的话,抓了你们的人很是厉害,便只能等着那人的帮手到来。”
黄莺问道:“那后来有人来了没有?”
李氏说道:“又等了好多天,等不来那人的帮手,却将这位公子兄妹俩等来了,我原本不想再连累别人,便没将你们的事告诉他们兄妹俩,只是抵不住这位公子的连番询问,最后还是告诉了他们。”
李氏说完,对着杨小天笑骂了一声,“这位公子,你可怎会骗人!”
黄莺奇怪的问道:“娘,这杨大哥骗你什么了?”
李氏说道:“这位杨公子说我把歹人形容的那般厉害,吓破了胆,不敢走落霞山那条道,要我把地点告诉他,他好绕道而行,没想到却是偷偷跑去救你们了。”
杨小天笑道:“我这还不是再为自己做打算嘛,你想,要是对手太过厉害,我没办法将他们救出来,我就偷偷离开,别人也不知道,这样便不会丢人了!”
李氏见他说的有趣,哈哈笑道:“总之,多谢杨公子兄妹了!”
那邋遢汉子原本坐在角落处,自顾自的喝着酒,这下插嘴说道:“大嫂,我原本见这年轻人长得还不错,打算给我家侄女找一门亲事,谁知道这小子不喝酒,没劲!”
李氏骂道:“闭上你的狗嘴,你是想为你自己找个酒伴吧,何况我家闺女才十六岁,我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把她嫁出去。”
李氏说完发现一脸尴尬的杨小天,连忙说道:“杨公子,我不是说你不好,你这样的年轻人,如果能娶了我家闺女,那是天大的喜事。只是我家闺女年级还是太小了。”
素舒打趣道:“哪里小了,我看不小啊,刚刚好。”眼光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瞟向了黄莺的胸口。
黄莺没想到她这般大胆,被瞧得耳根子发红。
杨小天却是无言以对,这是什么跟什么?说的好像我救人就是为了娶你们的女儿一样,咳了一下说道:“大姐,还是继续说说那账房先生吧,他到哪去了?”
一说到那人,李氏便来气,没好气地说道:“死了!”
“死了?”
杨小天几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
李氏说道:“没错,就在你们走后不久,那人怪我多嘴,打了我一顿,说我会坏了好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跟他对抗,只能逆来顺受。还好正好遇到原兄弟回来,看到我皮青脸肿,问清了缘由后,便找到了那账房先生,一剑将他杀了!”
邋遢汉子听李氏说到自己,说道:“我原某人平生只有两件事看不惯,除了男人不喝酒,就是男人打女人。打女人的男人比不喝酒的男人还要可恶,何况打的还是我嫂子,我不一剑将他宰了,难道还留着他过年!”
杨小天对他有了些好感,心想:这人还是个性情众人。
按杨小天原本的猜测,这账房先生必定是跟那群抓了黄莺他们的人是一伙的,留在客栈只不过是为了找到乾坤袋跟顺风旗的下落。如果之前众人的猜想没错的话,这账房先生应该也是巫族众人,想来修为必定不会太差,但听李氏跟邋遢汉子说地轻描淡写,想来邋遢汉子杀了账房先生并没有太过费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邋遢汉子便不简单了。
杨小天想半天却想不起这邋遢汉子到底是什么人,便往他那边走了过去,抱拳说道:“前辈原来是高人,小可适才无礼了。”
邋遢汉子站了起来,直了直身子,说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有什么有礼无礼的。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干嘛,你又不喝酒。”
说完侧过了身子,提起酒罐子又灌了起来,这下腰间的长剑正好对着杨小天。
长剑的剑柄上一朵鲜红欲滴的红花非常显眼。
杨小天又往长剑的剑尖望去,果不其然,长剑的剑尖处断了一截。
原来是他!
“前辈原来是木剑仙!”杨小天再次行礼。
邋遢汉子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什么?他就是木剑仙?”
拓跋猛大叫了起来,眼前这邋遢汉子就是传说中迷倒万千修行女子的木剑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拓跋猛喃喃自语:“原来他长这个模样,不知道师姐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拓跋猛曾经向自己心仪的师姐表白,想不到师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还说,她的意中人是像木剑仙一样的盖世英雄,不是拓跋猛这样的小毛孩。
当时把拓跋猛伤的整整一年茶饭不思,修为寸步不进。
“哈哈哈!”
拓跋猛舒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长时间以来,木剑仙这三个字就像一座高山一般横亘在他心头,让他一直自惭形秽,往后遇到心仪的女子,也不敢再开口表白,怕被再次打击,今日里总算见到了木剑仙的真容,却是这样一个乞丐一样的邋遢中年汉子,由不得他不喜从中来,有了一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快感。
所有人看着疯了一般的拓跋猛,都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邋遢汉子,看着拓跋猛,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欠揍,姓杨那小子就比他好太多了,只是不喝酒有些可惜了。
杨小天却是不一般的心思。
南有秋叶北有花!
三十多年前,人族最耀眼的两颗新星。
叶落知秋叶知秋,原野飞花原小花!
两人被誉为人族千年以降的绝艳人物,可惜叶知秋因为妖族圣女,半生东奔西走,落落寡欢。
大家还想着往后人族就是原小花的人族了,想不到的是原小花也跟着失去了下落,整个九洲天下再没有他的消息。
没想到却是躲在了这样的穷乡僻壤。
想到刚见到是他说的那句“酒乡路稳宜长至,他处不堪行”,看来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杨小天唯有一阵唏嘘。
黄莺一家别后重逢自有话要说,李氏见事情的经过也跟他们说了出来,便拉着两个孩子跟丈夫往楼上去了。
拓跋猛还在一个劲的傻笑,素舒有些奇怪这个人片刻之间判若两人,有些奇怪他的心路历程,便在一旁盯着他细看,想等他平复下来,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原小花摇了摇手中的酒罐子,发现已经空了,便走到柜台处又拿了一罐,旁若无人的回到后院躺倒木凳上继续自顾自的喝酒。
杨小天跟了过去,抢过了他手中的酒罐,喝了起来。
原小花一骨碌爬了起来,并没怪杨小天抢了他的酒喝,开怀笑道:“臭小子,装得挺像啊,在丈母娘面前装模作样不喝酒,见她一走开酒来抢我酒喝。”
杨小天无奈说道:“前辈,别乱说了,这被黄莺听到了不好,何况,我也没说我不喝酒啊。”
原小花笑道:“有道理!”手伸了过来,便要将酒罐抢回去。
杨小天却将酒罐藏到了身后,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壶南柯酒,说道:“前辈,喝我这壶吧!”
原小花伸手去接,嘴里头问道:“仙家珍酿?这我可喝不起!”嘴里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话刚说完,就开始喝上了。
“好酒!”
原小花舔着嘴唇,竖起了大拇指,“多少年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了!小子,还有没有?”
杨小天横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是白开水啊,要多少有多少?”
“说的也是,多了就不珍贵了!”原小花点了点头。
杨小天本想趁着酒劲,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何必揭人伤疤。
原小花眯着眼,也不知道是困乏了,还是酒劲上了来,手掌拍打着木凳,嘴里头唱着:
“儿需成名,酒须醉,
酒后欢言,敞心扉。
上穷碧落下黄泉,
只求美人永相随。
九天十地终不得,
唯有酒乡寻一醉。
....”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稀不可闻。
杨小天斜着眼望去,却是已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