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新竹走在通往后山的弯曲的小道上时,耳边不知有什么动物的凄厉叫声,也许在人类眼里,这是休息时间,而对于它们并不算。
福子胆子有些小,跟在齐新竹后面,战战兢兢地问:“主子,我们一定要挑这个时间去吗?”
他现在已经不寄希望于劝阻了,只是哪怕换个时间也好。
齐新竹才发觉晚上这山中气温也太低了一些,他以为自己穿的够厚,还是被冷得打了个寒颤,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
他也不想这种时候出门,可是任务毕竟要做,而且他担心这么冷的天,一夜直接赵明敬冻死在那。
他走到山脚下,接过来福子手里领着的包袱,里面都是他吩咐打包的衣服和一些饱肚的食物。
他把一盏较为亮的灯拿在手上,说:“你就不用去了,站在这等我一会就行。”
福子刚刚还害怕得缩进去的脖子突然伸出来,嘴硬说:“没事,我得去,不然包袱太重了。”
齐新竹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沉痛的口吻说:“你别来,你还得帮我守着,以免有人撞破我们的私情。”
接着齐新竹就看见福子的眼神从单纯的不想被抛弃变成了震惊,不可思议和背叛感。
他可能心想,自己这几天明明一直和国师大人在一起,他们俩什么时候就有了私情?
齐新竹再没说什么,提着包袱,前面的路有些陡峭,他拄着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衣摆处的布料弄得他极不方便,他本来想换一件轻便点的,结果他的衣柜里全都是这种样式。
赵明敬笔挺地跪在那慈眉善目的佛陀下面,他面色如水,周围一切皆是黑暗,不知怎的,他脑中突然闪过妙法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要心中有佛,佛自会保佑于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像卧佛似的石头,那他苦心孤诣修行了大半辈子,为何佛陀没有让他脱离苦海呢?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真的认为一切皆为天定,只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佛祖,那总有一天佛祖会帮他渡过一切苦厄。
可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己怎样诚心,无论自己遭受什么,那张脸总是那么笑着,眼睛半闭,眉梢带着笑意,但似乎眼睛根本没有看着人间。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是无用的,所谓僧人,除却极少数是真的信奉,又有多少人是真的相信的。
所以,他始终觉得,苦等绝不会有佛祖前来拯救,只有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才是最可靠的。
他思绪万千,寒冷渐渐袭来,虽然他有功夫,但之身总是无法真正完全抵御天气严寒,他逐渐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他突然想到那个普慧,本来他并不愿意惹事生非,他的那些小打小闹他也从来不放在眼里,可是,最近他却在想,这个人确实不该留了。
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死法呢,他想到这里,突然心情好了不少,是不小心摔下悬崖,还是被毒蛇活活缠死亦或者被火灾烧死。
不,好像都太容易了。
他的表情难得轻松,唇角似乎还勾着笑,但没有人会猜想他在想什么。
齐新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腿都软了,弯着腰还喘息了一段时间。
然后才继续领拎着包袱往前走,他一身白衣,在无边的暗色中有些显眼。
在他出现的那一秒赵明敬就看到他了,他皱着眉头,他来干什么?
难道是因为上次那些事,来找他麻烦?
他四周望了一下,这个地方,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但他要想毁尸灭迹,也太容易了一些。
从这摔下去,隔天他的尸/体就会被鹰隼和野猪啃食殆尽。
其实对于这个人,他有些摸不透,从始至终,他不知道这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并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
但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为之前什么无端向他示好?但他知道,在他的世界里,不会出现单纯的善意。
齐新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不过这也不太重要,对于他,即使看得清似乎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他把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件超级厚的棉服和一套护膝,剩下的就是一点吃的。
他低着头把东西拿出来,说:“你先把这穿上。”
这人要是真的活生生跪三天三夜,膝盖肯定费了。
这种情况带饭菜显然不现实,他拿出来两个大馒头和一些点心果子。
“吃的我带的不多,明天再给你送热乎的。”
赵明敬即使跪着也能看到他低头的发旋和尖的下巴,他坐在地上,他的脸还有些微红,就这样一段路都能走到流汗,可见这个人体质多差。
他的关注点突然偏移,他在想,如果以齐新竹的速度,要想给他送热乎的饭菜,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齐新竹看他总是不动也不搭话,有些生气,自己仿佛在和一尊石像讲话。
他沉默看了他一秒,没好气地把东西扔到他身边,然后把冬衣甩到他身上。
“你爱用不用。”
转身的路上,赵明敬听到他小声抱怨,只是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什么。
他眼睫颤了颤,看着他的背影,里面是深深的不解。
他的手指动了动,那上面全是粗粝的茧子,那是他从小干活留下来的,他捡起齐新竹扔到他面前的护膝,外面是一层厚厚的小羊皮,内层是某种很柔软的毛,他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那护膝摸在手上,轻柔微痒的触感传来,好的让人感觉不真实,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自己那么对他,他为什么还要来帮他,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端的善意,却也实在为齐新竹找不到原因。
山中的寒风确实萧瑟,耳畔是树叶被吹的哗啦啦的响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撑不住睡着了。
他身上穿着齐新竹昨日带来的御寒物,过的并不算艰难,但那些吃的确是一口未动。
再当他醒来的时候,突然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才惊觉自己几乎丧失了应有的警惕心。
可是睁开眼,一切都是一样的,山还是那个山,佛还是那座佛,只是里自己有些距离的一处空地上放着一个食盒,它散发着关于热饭热菜的香味。
赵明敬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都僵硬了,膝盖处有隐约的疼痛,但是由于戴着护膝,问题不算大。
他打开那个红木雕花食盒,这整个寺庙之中只有他会有这样的东西。
不可思议地,他眼中划过惊诧,这里面的饭菜居然还真的热着,盖子被打开之后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看着那点子白色烟雾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摆,僵硬冰冷的手终于拿起筷子。
齐新竹正坐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他抱着自己的腿,“轻点。”
福子小心翼翼地挪开手,给他吹了吹,然后又慢慢给他敷上药。
“主子,我就说这么晚别去了,您还要去,大夫说了,现在这几天可不能乱跑了。”
今天的饭菜当然是福子送上去的,昨天齐新竹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边伸出来的藤蔓刮伤了腿,那植物带着尖齿,他昨天没注意,刺扎得还挺深,惹得人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
齐新竹叹口气,心里忧愁。
福子一边上药,一边低声说:“我看呐,主子大可以换个人喜欢的。”在这个世界,官宦圈养男宠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也见过许多男子夫妻,国师喜欢那小沙弥原本是没什么的。
可是经过这么些天,他也算看出来了,那人不是个榆木脑袋,纯属就是丝毫不领情,照他看,像自家主子这么好的人,换个人喜欢才好。
齐新竹无奈苦笑,这东西是他能决定的吗?他也没办法啊。
福子趁他不注意完成最后一下包扎,他又惊呼一声,抱着自己的腿,这具身体对疼痛的敏感度似乎也高,他都感觉有生理性的泪水溢出。
福子看着他,也皱着眉头,倒像是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最后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一边默默收拾着残余的药品,说:“那这几天送饭主子就别动了,我去给那人送上去就好。”
福子对他没什么好感,甚至觉得是他害得齐新竹现在连走路都不方便,每次一到离他很远的的地方就把东西放下匆匆离开了。
日升日落,山中的阴晴变换不知几何,赵明敬的脊背也慢慢无法绷直。
还好有齐新竹送来的东西,与之前那么多次相比,算不上难熬。
他正想站起来,刚好遇见前来送饭的福子,他知道这个人是齐新竹的仆从,两个人整日整日都在一起无所事事。
他转动脖子的时候,明显感听到自己骨头摩擦的声音。
他沉默盯着福子的动作许久,声音沙哑,开口说:“他呢?”
他的声音粗粝至极,福子仔细分辨了一会才弄懂他的意思。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来给你送衣服。主子把腿都扎伤了,现在还不能下床走路。”
其实这话里多少有些夸大,但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主子本就是最尊贵的,不该为了这样的人而伤到自己。
赵明敬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这些天他发现齐新竹再也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是他觉得累了,觉得逗弄他没意思了,但唯独没想过是这一种。
福子其实很想再骂他两句,可是再看他时,他眼睫又垂下,停顿两秒之后怔怔的看着他。
像是仍然在消化,他似乎不相信,不相信有人会对他这么好。
这些天他出入在寺庙中,也看到了众人对他的对待,有时候也觉得他不辛,从出生就背负起这样惨痛的命运。
可是人总是护短的。
他脸颊有些鼓,带着一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收拾东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