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这日,曲高正陪着张氏在院中赏花,钟离浚一身铠甲焦急地跑了过来,见着二人,行了礼道:“叔叔,婶婶,浚儿有要事相告。”
曲延平原本想把钟离浚调到守城卫队中,但想到他年纪轻轻,若在城门前站个十年八年,这辈子岂不就像他一样再无作为了?于是托了人把钟离浚安排到太守府上当值,这儿前途好些,与曲高也方便着互相照顾。
张氏借口累了,便先回屋里去。钟离浚附耳小声道:“常叔叔来托消息,赵彻叔叔和几位江湖英雄被抓了起来,此时正关在襄阳大牢里。”曲高大惊,忙让钟离浚备好马车。入了牢狱,那就非小事,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当面向常伏海问个清楚。
钟离浚驱着马车来到城东闹市,在一间名为“长乐坊”的门店前停下,钟离浚招呼曲高下车,说常伏海与朱颜在里边,乐坊门口站着两个婀娜俏丽的女子,见着二人,忙媚眼连波地上前来挽着二人胳膊笑道:“两位公子想要听曲儿还是想喝酒,随奴家进来看看。”
钟离浚问道:“姑姑和常叔叔在店中?”二女闻言皆收起脸上媚态,正色回道:“在楼上,公子请便。”说着便松开二人,又回门口招揽客人去了。曲高暗暗惊奇,一进坊内,四下酒色靡靡,春光无限,跟着钟离浚上至二楼,敲了间门,果朱颜的声音从中传来。
一推开门,见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曲高笑道:“好个朱氏,竟敢在此开起了妓馆。”朱颜无辜地摇了摇头,回道:“阿颜纵有这个胆子,也过不了公衙的审批,这家妓院……呸!什么妓院!这间乐坊是以义兄的名义开的。”见曲高惊得掉了下巴,朱颜解释道:“前些日子为赶制祖逖将军所需衣物,常叔叔招来不少从北地流亡的妇人,其中有许多身怀技艺,阿颜觉得可惜,便开了这间乐坊,也给她们多条活路。不过那公衙的差使可真不好打发,直搬出了义兄才让通过。义兄放心,我们打开门做的是正经生意,阿颜会护着这里的每一个姑娘,至于你情我愿的事,阿颜可不去多管。”
钟离浚没听明白,挠了挠头,道:“叔叔,姑姑说的理直气壮,那这儿到底是乐坊还是……妓馆啊,若是妓馆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曲高勾起眉眼笑道:“是妓馆你才该多来,叔叔过些日子给你找个合适人家的姑娘,早些让你成亲生子,也算是对得起钟离大哥了。”钟离浚闻言憋着笑意,脸上红扑扑的,低下头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对了,这乐坊地角不错,装饰也华丽,你哪来的银子?”曲高又问。
“上次常叔叔给祖逖将军送货时,阿颜向祖逖将军预支了一年的费用,接下来的一年,都要给祖逖将军白干活了。”朱颜撇了撇嘴,无奈说道。
“好了,小高,你难得出来一趟,快说正事吧。”常伏海沉着脸,打断了二人闲谈。
四人分座,曲高先向常伏海问清事情始末,原来是赵彻从襄阳黑市弄了近千斤生铁,想偷偷运出城去,却因车马太重引起守卫猜疑,盘查是生铁等物,便将赵彻一行人抓了起来,现关押在府衙牢中。
私运生铁,可是谋逆大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曲高知此事的严重性,也不敢打下担保,了解完情况,曲高心想,还是先去见见赵彻再说吧。
牢房的役头识得曲高身份,未加阻拦,在地牢中见着赵彻时,他已受了刑罚,身上纵横交错着几十条鞭痕,此时不知是昏迷还是安睡着。曲高让牢头打开了门,上前呼道:“赵兄。”。赵彻许是觉得声音熟悉,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喜道:“小高,你怎么来了?”时间有限,曲高无意与之叙旧,直言道:“我是来救你的,你把事情完完整整地与我说一遍,我想办法救你!”
赵彻苦笑了两声,有些冷漠道:“听说小高做了太守女婿,此行是真来救我,还是想让我招供?”
曲高闻言心中一凉,寒意骤得吞噬了全身,他不曾想过,二人曾经历生死,如今居然被这样猜疑,见赵彻别过头去,不愿再多言,曲高怔怔地起身,竟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晌,牢头催了,曲高才回过神来,望着躺在地上神情冷漠的赵彻,曲高也提不起半分热心情感,冷冷地嘱了一句“在我想到办法救你之前,你最好还能像现在这样管好自己的嘴。”
回到长乐坊,与常伏海、朱颜二人商议如何施救,劫狱是行不通的,那就只有让太守张由下令放人,可如何让他下令?曲高虽是他的女婿,但开口为一个私运生铁的重犯求情,也定是行不通的,甚至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只有让赵彻供出一个张由也惹不起的主子。”朱颜清音道,想了想,她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便又望向曲高。
张由也惹不起的主?曲高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立于云霄之上,曲高可望却遥不可及。
不觉还是来到了王府的门口,大门高有三丈,气势恢宏,雕梁画柱,门墙一尘不染,岂是人间居所?王氏家族的势力,当真是无人能及的。
通报了门子,过了半晌,仆人赶回对曲高道:“郎君,我家公子现有要事处理,特嘱于今夜申时,在青秀峰下桃花湖心恭候郎君,请郎君务必准时守约。”
青秀峰下桃花湖?为何要约在那种地方,曲高心中疑惑,不知王首打的什么主意。回家牵了白马,便朝青秀峰慢步赶去。
现在四月中,桃花开得正盛,天色虽暗淡了,但空气中的香味却是醒人心脾,到了桃花湖,于湖畔凉亭中见着一个王家护卫,护卫上前牵过曲高的马,道:“郎君,公子已在船上等候多时了。”
夹岸数十步,拴着一精致画舫,舫内灯火通明,于深邃的湖水上甚是醒目。曲高踏上画舫,护卫便放了绳索,任之漂流。王首正独自小酌,见曲高到来,玉颜瞬喜,清音悦道:“数月不见,曲郎容姿不减,看来太守府的酒色,不合曲郎的胃口。”
曲高坐下,直言道:“王郎,高有一事相求。”王首接道:“不急,首亦有话想对曲郎说。”王首自酌了一杯,道:“自东市初见,已近半载,这半载,曲郎北上南阳,击杀胡虏,易家宅,结烟属,身边更是有江湖客,奇女子相随,可着实让首刮目相看啊。”
曲高暗惊,王首竟对他的经历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随即想到以他的势力背景,想要了解一个人,应当是易如反掌的。抿了口酒,曲高回道:“王郎是九重天上的谪仙,这些微不足道的事,说它作甚?”
王首淡淡笑了笑,道:“曲郎身边的那位女子,已在为曲郎经营谋划,如今曲郎的势力才刚刚起步,实不宜在此时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王首所指的是赵彻的事?他既摸透了自己的底,赵彻之事肯定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吧,那他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出手救赵彻?
“实不相瞒,曲郎的那位朋友,现是在为羯胡族石虎义孙石闵效力,生铁也是为其所得。如今晋室微弱,胡虏强势,首知这位朋友与曲郎出生入死,也知曲郎忠义之心,救是不救,曲郎当深思熟虑!”王首肃起脸孔,在等待曲高的回答。
“他在为羯胡效力,若再求王郎出手,势必也会让王氏一族担上风险,多谢王郎相告知,高另想办法吧。”曲高思索了一下,回说。
“王家倒不惧这点风险,首只是让曲郎思考清楚,若决定相救,首的办法总比曲郎的办法可行。只是,首欲借此事向曲郎求得一诺。”王首的目光忽地凝聚精芒,牢牢地锁着曲高。
“你已是天之骄子,还有何事需要求我?”曲高疑道。
小船漂着漂着,已远离了岸,到了湖心了,八方都是深不见底的湖水,王首忽笑了笑:“或许在曲郎眼中,首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傲视天下的家族,凭借这些,首的确能为常人所不能。不过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曲郎一介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不照样敢掌掴陈玄,拔剑沈奕,这些举动,可是首从不敢做亦不能做的。”
曲高听到这儿,只道王首是想让他帮忙解决些不便动手的私仇,他牢记王首的赠马之恩,又感其礼待之情,开怀道:“王郎有事尽管开口,高赴汤蹈火,定会达成。”
王首眼神忽变得森冷,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曲高吓了一惊,只听其重声道:“我要曲郎与我盟誓,今后不得伤我王氏家族一人!”言词狠厉,仿佛变了个人,他的脸很白,配上幽深的双眼,在这昏暗的舫中,直让曲高心中惊惧。王首用短刀划破食指,将渗出的鲜血抹封在双唇之间,又缓缓将短刀从茶台上推过来,眉角勾起,神色诡魅,曲高怔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郎,你这是何意?你待我如此,曲高岂是忘恩负义之辈。”曲高急道,见王首神色不移,只道是他不相信,非得让自己立誓才罢,当即拾起短刀,起誓道:“我曲高今日与王首盟誓,永不伤王氏子弟,如有违背,烈火焚身,不得好死。”说毕也割了指腹,封血于唇。
王首松了口气,哈哈笑道:“曲郎也有害怕的时候?”见他转瞬玩笑,曲高面上微微不悦,王首见状,正色道:“曲郎莫怪,首也不愿如此。只是数月前葛洪葛仙师游经襄阳曾言‘襄阳城中有一身负天命麒麟儿,将来可令乾坤变色’。首观襄阳新秀中,唯首与君最为拔萃,料想这麒麟儿此时正在这艘画舫之中。若首身负天命,将来必驱逐胡虏,光复晋室,亦必全力保得曲郎家族平安!”
曲高脑海中又是一顿震撼,天命麒麟儿?他身世普通,能力平平,这如何能扯到他的头上来?倒是王首,身家显赫,贤名远播,年纪轻轻就在襄阳城中威望甚高,实是集了万千光环于一身,这天命怎么也得寄到他的身上去。况且,即便这天命闭着眼睛落到了自己头上,他的志向与王首也是一样的,王首逼他发下血誓,是担心他会祸乱天下?
“王郎太过抬举曲高了,也太不相信曲高了,曲家先祖世代守护襄阳,高亦如是。纵天命选择了我,难不成王郎以为,高会学做冉闵,助胡欺晋?”
王首摇了摇头,叹道:“王与马,共天下,世人只见王家的势力可逼朝野,却不闻我王氏有多少为守护这江山而葬送的英魂。如今胡奴虽盛,但只要有王氏一日,南朝尚可苟安,若乾坤变色,福祸难料矣。”
曲高望着有些失意的王首,心中复杂难明,他只道如王首这般,便可无忧无虑,却不想他小小年纪,就要忧心家国大事,个中滋味,又岂是旁人能懂得?闭上眼睛,曲高沉声说道:“请君安心,不管这天命在谁,曲高都不会伤王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