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墨渊。∏∈,
临渊羡鱼。
原来,如此。
不过刹那之间,夏生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的心有些冷,原先因为一碗白花粥而变得暖意盎然的胃部也开始轻轻痉挛。
裁决司掌旗副使,墨临,原来是墨渊的姐姐。
墨渊能够成为烟花十七楼楼主,靠的是墨临。
墨渊放弃烟花十七楼,一心想要考入春秋书院,也是因为墨临。
为了找到杀死亲人的凶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而现在,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就是夏生。
夏生终于明白,当日为何会在烟雨楼的门口看到殷世振,原来,他不是来逛花楼的,而是来找墨渊的。
那么,在林中所隐而不现身的第三者,便是墨渊吗?
对此,夏生暂时得不到答案,但他很确定,关于黑水镇中出现了春秋书院学生这件事情,一定是殷世振告诉墨渊的!
既然如此,那么殷世振有没有告诉墨渊,当日在黑水镇中,还有夏生呢?
念及此处,夏生下意识地便想握住腰间的那把长剑。
那不是槐安的浮生剑,夏生不会傻到随身带着槐安的遗物招摇过市,否则当日在与殷世振见面的时候,后者早就认出来了。
如今夏生的佩剑是秦嫣从善堂给他找来的,剑没有名字,亦不如浮生剑那般锋利,但如今这把剑在夏生手中,它便是名剑。
可夏生并没有这么做。
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了自己下意识地举动。他眼中的骇然只持续了不到半息的时间,便转化为了一抹惊诧,最后变成深深的遗憾。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抱歉。”
墨渊摇摇头,笑道:“没关系,这件事情在我心中压抑了太久,如今能有一个人可以诉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句话,立刻让夏生再次心中一凛。
因为此时是他最好的机会。
杀死墨渊的最好机会。
今日与墨渊相遇,完全是一个巧合,即便事后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将墨渊的死与自己联系起来,而且如今场中只有一个目击者。
便是那位粥铺的老板。
除此之外,夏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墨渊并未对自己起疑,或者根本就不曾将家姐的死与他联系起来。所以,如果此时夏生暴起杀人的话…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将墨渊一剑斩杀!
正如夏生在白马镇对秦嫣说过的那般,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而如今墨渊的存在,对夏生而言。便是非常大的威胁。
对方的背景深不可测,而且手握惊人的财富。这么一个人,日后若等他成长起来,恐怕比魏供奉还要麻烦!
如果按照夏生一贯所奉行的,宁杀错,不放过的策略,此时的他。必须立刻出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烟雨楼中的那杯清酒,亦或许是因为此时桌上早已见了底的白花粥,夏生心中的杀意竟在瞬息之间一退再退,让他第二次放弃了出剑。
夏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之辈。所以他不会试着说服自己,墨渊其实与白马镇的肖震一样,对自己产生不了太大的威胁,所以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在乎对方的生死。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手臂在这一刻竟宛如千斤重。
难道是因为酒意尚存?
还是说在那碗白花粥中下了连他也未曾分辨出来的剧毒?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将墨渊当成了朋友。
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朋友心中不共戴天的仇敌。
待到他日真相大白之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夏生想不出答案,也不想去想,他此时仿佛用尽了自身全部的潜能,死死地压住了心跳的速度、呼吸的频率,甚至于体表的温度,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宁静的笑容,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墨渊终于喝完了碗中的白花粥,摇摇头道:“不好说,虽然我免去了初考的文试部分,直接进入了复考,而且对复考第二轮的比斗也比较有信心,但却是不好猜测,此番书院复考的第一轮,究竟会出什么题目。”
“若正好是我所擅长的倒也罢了,若是运气不好,跟上一届一样,还是韦院长出题的话,恐怕…”
墨渊的担心的确是有道理的。
春秋书院有三座分院,相应的,自然也有三位分院院长,分别便是韦秋月、唐子安、胡硕,这三位修行大家各有所长,各擅其类,但谁都知道,韦院长其实是三人中最为博学的那一个,若只论理论知识的话,恐怕唐子安和胡硕两个加起来也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理所当然的,从往届的经验来看,若是正好遇到韦院长负责出招考第一轮题目的话,也是最难的。
因为谁也猜不到韦院长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甚至很可能与修行全然无关!
夏生此问,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墨渊考上书院的把握有多大,他只是想尽量再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做出那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很艰难。
但夏生毕竟不是普通人,在他九世为人的经历中,每当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的时候,他总会有自己的方法来判断,应该去选择进,还是退。
这个方法很简单。
便是去回想一下,当自己面对这个选择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那便是初心。
而在先前他第一次听到墨临是墨渊姐姐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告诉他,要杀了墨渊。
若是放在以往,夏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自己的本能反应。
但这一次…
下一刻,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墨渊说道:“我有些好奇,以你这个小身板儿,若是在冰天雪地里面冻上一夜,岂不是直接给冻成冰雕了?”
墨渊一怔:“啊?”
夏生没有理会墨渊的疑惑,而是继续说道:“对了,我虽然没见过你出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位武修吧,如此看来,倒是有些可惜了。毕竟在徒手攀岩一事上,武修跟灵修相比起来,可是完全处于下风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对墨渊执手而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归府了,墨少爷,就此别过吧。”
直到此时,墨渊才终于回过神来,目色一肃,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对夏生行了一礼,却沉默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么目送着夏生走出了粥铺,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墨渊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对着空气问道:“老严,你觉得是他吗?”
话音落下,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大铁勺,从后厨走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嘿嘿,俺哪里懂这些啊,不过俺觉得,这个夏公子,一定是一个好人!”
“何以见得?”
“因为俺从来没见过哪位粥客能把碗底舔得这么干净的,嘿嘿…”
墨渊缓缓转过头,看着夏生座前那只无比干净的瓷碗,心中回想着他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两句话,轻轻一叹:“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