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取胜机会渺茫,赵广还是决定迎战。
他和赵婴齐的想法一样,必须搞清楚汉朝水师的真正实力。这将是决定南越是否向汉朝称臣纳质的关键筹码。如果真如梁啸所说,汉朝不仅在骑兵上有天然的优势,水师也同样强大,那南越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俯首称臣。可如果不是那么回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一旦纳质,南越独立的地位就会沦丧,很多人的利益都会受到影响,而宗室将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一批人。届时南越将只剩下一个王:南越王,其他诸王可能都要降秩为侯。而且,南越王也是做不长的——汉朝对异姓王的手段有目共睹——纳质就意味着赵家在南越的统治进入倒计时。
与这个利益损失比起来,赵广吃个败仗又算得了什么,赵婴齐舍得一斛珠,他也舍得一身剐。如果能侥幸击败汉军水师,将赵家王朝延续一段时间,他在所不惜。
赵广仔细研究了一番双方的优劣,将诸将召到帅船上,安排战术。
——
梁啸坐在飞庐之上,即使不用千里眼,他也能看到南越水师诸将从四面赶到赵广的帅船上,自然也能体会到赵广的紧张。其实他也有些紧张。这些楼船虽然经过改装,提高了平衡性能,抗风浪的能力更强,但是战斗能力如何,他并不清楚。
与赵广交交手,是卫青的提议,只不过是通过他的嘴说出来而已。卫青和伍被指挥楼船与闽越水师战斗。大获全胜。直接导致闽越王放弃抵抗。他对楼船的性能非常满意。有信心击败南越水师。看到卫青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梁啸欣慰不已。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卫青终于还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崭露头角了。
梁啸转头看看赵婴齐。“赵将军好像有些紧张啊。”
赵婴齐没好气的白了梁啸一眼。“临事而惧,君侯不也是经常这么说吗?”
梁啸咧嘴而笑。赵婴齐心里太紧张了,脾气不太好,一点就炸。其实这也正常,见识过汉军步骑大破余善的场面之后,赵婴齐已经对陆战不抱希望了。水师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水师战败,南越除了纳质,就没有其他选择。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赵婴齐站起身来,走到舷边,扶着栏杆,仔细观察远处的南越水师。正像梁啸说的那样,他从赵广的举动中看出了赵广的紧张,看出了赵广的不自信,他也因此变得更加不自信起来。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的汉军实在太强大了,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不是南越将士所能比的。如果水师再败。南越还拿什么和汉朝谈判?
时间在难挨的煎熬中缓缓流逝。
小半个时辰过后,赵广终于排开了战阵,发出信号,示意演习可以开始了。
卫青早就准备停当,收到信号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开战。高高的桅杆上,望楼之中的信号兵挥动手中的彩旗,将卫青的命令发了出去。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响了起来,震人耳膜。
“咚咚咚!咚咚咚!”其实四艘楼船上的战鼓也响了起来,仿佛在应和。
甲板之下,传来一声厉喝,楼船猛的晃了一下,开始缓缓移动。梁啸晃了一下,心中却是一喜。俗话说得好,船大难掉头。其实岂止是难调头,船大了,起动、停止都会比较困难。这艘帅船载重最多,起动时还能有如此明显的晃动感,说明这艘楼船的动力系统足够强劲。
邓国斌干得漂亮。由此可见,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果然是至理明言。
在梁啸欣喜中,五艘楼船同时开始前进。相比于帅船,另外四艘楼船的速度更快,不过几百步的距离,楼船已经加速完毕,全速前进,乘风破浪,向迎面而来的南越水师冲了过去。
渐渐的,帅船落在了后面,四艘楼船赶到它的前面,像牵引战车的四匹骏马,护住了帅船的正面。
与此同时,南越水师也加速完毕,迅速向楼船接近。
南越水师也有大船,只是没有楼船这么大而已。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中小型战船更多。这些船大的能载百十人,小的能载数十人,三分之二是水手,真正的战士不超过三分之一。战士的武器大致分两种:弓箭和刀矛。相隔百余步,他们就开始射箭。
毕竟不是真正的战斗,射箭只是象征性的,或者说是一种习惯。南越士卒没当回事,楼船上的汉军更没当回事。楼船高大,船边又有厚重的木质女墙,他们只要躲在女墙后面,仰射的南越水师就别想射到他们,他们却可以凭借女墙的掩护,居高临下,尽情射击。
说起来,楼船就是一座移动的城,南越水师就像是来攻城的步卒。与步卒更麻烦的是他们脚下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落水。虽然以他们的水性不至于淹水,可比起脚踏实地的攻城士卒来,他们受到的限制还是更多。
射了几轮箭,双方前锋就开始接触。
南越水师大声呼喝声,划着船,从楼船之间穿过,向帅船快速接近。
四艘前驱的楼船根本不理会它们,也理会不了。要和这些中小战船比灵活性,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四艘楼船干脆放弃了缠斗,径直向南越水师的深处楔去。
赵婴齐见了,心头大喜,转头看看梁啸,挤眉弄眼的笑道:“君侯,解救我的人来了。”
“等他们上来再说。”梁啸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却犹疑地看了卫青一眼。他看出了赵广的战术,却看不出卫青的战术。赵广分明是要发挥中小战船更灵活的特性,以快打慢。利用楼船操控不够灵活的缺点进行迂回穿插。直接包围帅船。然后攀附上船,“解救”赵婴齐。卫青会怎么对付,难道要倚靠步卒?
就在梁啸不解之际,卫青微微一笑。“你们最好坐下,待会儿可能有些晕。”
梁啸不解,赵婴齐更是一头雾水。
卫青摆摆手,下达了命令。站在甲板上的传令兵一声长喝:“左转——”
甲板下,传来应喝声:“左转——”
随着这一声大喝。快速前进的楼船忽然一侧,船身向左倾斜。坐着的梁啸还好,只是滑了一下,赵婴齐却惨了,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成了滚地葫芦。如果不是有栏杆挡着,说不定他就滑下去了。他的卫士也有不少摔倒的,顿时惊叫声一片。
与飞庐上的惊叫声相比,水面上的惊叫声更多。
飞驰而来的南越战船靠近了楼船。正伸出挠钩,准备搭帮攀爬。没想到楼船突然转向,船体横了过来,直接向他们的战船撞了过去。与此同时,船侧突然打开了一排窗口,每个窗口里都伸出一枝又粗又长的带钩铁矛,毫不留情的钩住了南越水师的战船,让他们无法逃脱。
双方离得太近,南越水师的战船虽然灵活,却来不及做出反应,数只战船被铁矛钩住,掀翻,无数战士落水,发出一连串的惊呼。
楼船就像一头巨兽,只是一个简单的转身,就将贴近的南越战船挤翻撞沉无数。
楼船继续旋转,而且越转越快。
天地在眼前转动起来,梁啸等人只能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东西,才能保证自己不因为头晕而跌倒。赵婴齐最可怜,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之后,就一直没能爬起来。好容易找到了着力点,稳住身形,楼船已经全速旋转,瓦蓝的天空在头顶打着转,转得他头晕眼花,胸口烦闷。
那些想靠帮的南越战船被撞得东倒西歪,根本不敢靠近。在巨大的体量差距面前,就算他们想以命搏命也无能为力,除了被直接撞沉之外,他们很难对楼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更多的南越水师穿过了四艘楼船的空隙,将卫青的楼船包围在中间,可是面对这艘疯狂旋转的楼船,他们束手无策,只能望船兴叹,却无法近身,更没机会爬上楼船救人了。
当南越水师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时候,汉军的四艘楼船却顺利地接近了赵广的帅船。
赵广的帅船是一艘大船,体量接近楼船的二分之一,身边有数十艘中小战船保护。若在平时,要想接近他的战船殊为不易,可是今天他遇到的对手与以往不同,这四艘楼船比他的帅船还要大,那些护卫战船更是不值一提,提供不了有效的保护。
四艘楼船分成两队,从两侧夹了过来。
一看到楼船调转船头,向自己冲过来,赵广就明白了汉军水师的用意。他后悔莫及。尽管他根据汉军水师的实际情况做出了战斗调整,可他还是低估了汉军的阴险。他原本以为这四艘楼船在前是掩护卫青的帅船,可是现在他发现,卫青的帅船根本不需要掩护,这四艘楼船就是冲着他的帅船来的。
赵广急得连声大叫,命令帅船转向规避。他很清楚,以双方的体量差距,只要被楼船撞中,他的帅船必受重创。
水手们接到命令,不敢怠慢,齐声发力,强行使帅船转身,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左侧第一艘楼船的冲撞。楼船蛮横无礼的挤翻了两艘护卫战船后,从赵广的帅船侧后方冲过,相隔不到五丈。
赵广却来不及庆幸,因为又有一艘楼船从他的右侧冲了过来,船头直指他的船腹。
赵广吓出一身冷汗,紧急下令,再次转向。
水手们连声怒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力划桨,掀起一阵阵水花,推动战船转身。战船几乎倾侧过来,划了一个大弧,再次避开了楼船的冲撞,却也因此失去了控制,在原处打起转来。
见此情景,赵广哀叹一声。他就算有回天之地,也没法控制住战船,避开另两艘楼船的冲撞了。他的船虽然没有楼船巨大,转身相对容易,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转身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不管他怎么努力,他也不可能躲开剩下的两艘楼船的冲撞了。
人力有时而穷,就是赵广此时的心情写照。他紧紧地抓住栏杆,眼睁睁地看着又一艘楼船从左侧破浪而来,狠狠的撞在他的帅船中部。
“轰!”一声巨响,帅船被撞中,厚实的舷板被楼船船头的铁质撞角撞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楼船去势不减,像一座山一样压了过来,挤得帅船横移数十步,船体倾斜,不少人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艘楼船从右侧冲过来,迎面撞上了赵广的帅船。
“轰!”帅船的船头被撞裂,又被楼船压到了水下。
“喀——嚓——”船板裂开,海水涌了进来,船舱里一片惊叫。
船尾高高翘起,不少人向前滑去,落水声不绝于耳。赵广眼疾手快,抓住了栏杆,身体半挂在空中。他仰起头,看着两艘楼船高大的身影,心头一片灰暗。
他精心设计的战术根本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卫青用四艘楼船简单而粗暴的撞沉了他的帅船,无情地的践踏了他的尊严,践踏了南越水师的尊严。在汉军水师的强大实力面前,任何精妙的战术都是个笑话。
他想过败,但是他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彻底,这么简单。仅仅一个回合,他的帅船就被撞沉了。
不仅赵广被打懵了,几乎所有的南越水师将士都傻眼了。他们亲眼看着楼船撞向帅船,却无力抵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广的帅船接连被两艘楼船撞中,又被压入水中,动弹不得。在高大的楼船面前,赵广的帅船显得那么弱小,那么无助。
“就……这么结束了?”赵婴齐坐在地上,转着头,看着远处的凄凉情景,哑声道。
“你还想怎么的?”梁啸慢慢适应了楼船的旋转,勉强站了起来,头有些晕,心情却好得爆棚。他调侃道:“赵广的帅船都被楼船给办了,你还指望其他的船能翻盘?”
“这……这也太粗暴了。”赵婴齐喃喃说道:“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啊。”
“我没在番禺城下,当着南越君臣的面击沉你们的水师,就是给你们最大的面子。”卫青站了起来,稳如泰山。“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你现在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