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平阳侯”的突然造访,梁家一点准备也没有。
坐在刘彻的对面,连向有大家风范的梁媌都有些乱了阵脚,半天都没找到手该放的位置。梁啸虽然一直没有对她明说,但是她隐约猜到这位“平阳侯”不是普通人,不仅仅是侯爵这么简单。
刘彻很满意。他很爽朗的笑着,好好的夸了一番梁啸,又赞了一番梁媌教子有方。梁媌慢慢平静下来,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谦虚了几句,隆重推出梁啸的师傅桓远。
桓远被请了出来。
桓远比梁媌有见识,看到外面的车马和随侍的卫青、秦歌,他就猜到了刘彻是谁。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甚至没有把刘彻当成平阳侯,只是行了一个平等的礼节,就坦然的坐下了,大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刘彻兴趣大增。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桓远聊了起来。桓远不紧不慢的应着,知则言,不知则否。
刘彻慢慢的把话题引到了匈奴上。
“以桓君之见,欲破匈奴,当如何方略?”
桓远笑了。“欲争衡吴越,必以舟楫;欲争衡中原,必以车骑;欲争衡草原,则必重骑射。作战,从来都是以快打慢,以强击弱。匈奴人没有什么特长,所擅长的只有骑射。利则如云而集,不利则如鸟而散,汉军虽有强弓硬弩,战车千乘,追不上匈奴人也是枉然。”
“那桓君的意思是只有骑射才能取胜?”
“倒也不是说只有骑射才能取胜,而是说只有骑射才能大胜,才能动其根本。若浅尝辄止,不能重创匈奴人,必然陷入纠缠。兵贵胜,不贵久。国虽大。好战必亡。汉朝七十年生聚,却支撑不起十年的战争。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难免会步亡秦覆辙。”
刘彻微微颌首,又道:“可是我大汉以农立国,出骑兵者仅西北六郡,仅凭骑射。如何能与匈奴人抗衡?”
“君侯,蒙恬是怎么做的?”
刘彻无声的笑了起来。“还请桓君指教。”
“孙子云: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蒙恬取河南地,徙民屯边,就地取食,不仅可以减少运输的消耗,而且可以迫使匈奴人无地可据。且筑塞河南,则上郡、北地皆可以养马之地。有马则有骑,何惧骑射之士不足?”
“那……陇右呢?”
“陇右?”桓远不解其意。
“是的。如果与大月氏结盟,断匈奴右臂,可行否?”
桓远一脸茫然,摇摇头。“恕远鄙薄,对陇右的情况知之甚少。这大月氏又是什么蛮夷?”
刘彻盯着桓远看了片刻,笑了。“大月氏尚在陇右,据说去长安有万里之遥,曾经是一强国。不久前为匈奴所破。与我大汉同仇敌忾。”
“万里之遥,如何能同仇敌忾?”桓远忍不住笑了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刘彻没有再说什么。他和桓远说了一会闲话,还逗了一会卫青的儿子,这才离开梁家。出了门,上了马,刘彻脸上的笑容更盛。“这两小子,干得好。”
“君侯。这可是矫诏啊。”韩嫣提醒道:“刚刚桓远也说了,万里之遥,如果能同仇敌忾?只怕是有去无回呢。”
“明知有去无敌,依然义无返顾,这才是有胆有谋。”刘彻撇了撇嘴。“桓远虽然通晓兵法。可是眼界太小了,连大月氏都没有听说过,如何能谋天下?梁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上苍赐给我的猛将啊。”
韩嫣笑而不语。
……
桓远坐在堂上,眉头紧皱。
梁媌送完刘彻回来,见桓远如此情景,很是意外。“桓君,有什么不对吗?”
桓远看看梁媌,嘴角颤了颤,迟疑了半晌,才苦笑道:“我怀疑阿啸可能去了那什么大月氏。”
梁媌这才意识到这位“平阳侯”的来意。一想到梁啸去了万里之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异国他乡,脸色顿时煞白,连手脚都有些发麻,一时间方寸大乱,比“平阳侯”来访的时候还有不安。
“这可如何是好?”
“主君也无须担心,阿啸少年老成,如果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妄动的。只是……他从何听说这大月氏国,又怎么去与其联盟,我却是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嘿嘿,看来我真的老了。”
梁媌想了想,也叹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却见李蓉清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没吭声,待了一会儿,自回后院。李蓉清跟了进来,轻声说道:“阿母,我听夫君说过这大月氏。”
“是么,他什么时候说的?”
“做梦的时候。他提到了大月氏,还提到了乌孙,只是当时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在意。现在看来,他似乎知道一些我们不清楚的蛮国,而且了解颇深,早有准备。”
梁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她看了看李蓉清,又惋惜的说道:“胡细君都怀上了,你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蓉清啊,过些天给你父亲立个神位,每天给他上祭,请他保佑阿啸早日平安归来,也好给我添个孙子。”
李蓉清红着脸,轻轻的应了一声。
……
梁勒顺手拔下嵌下甲叶的羽箭,搭在弦上,拉开了弓,却没有射。
正在追击的匈奴人大惊,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缰,向两侧散开,避免直面梁啸。这一路追击,至少有二十人被梁啸射落马下,即使是以骑射著称的匈奴人也不敢小视这个汉家少年。他们策马飞奔,远远的绕了一个圈,从两侧包抄过来,要将这群汉人合围全歼。
匈奴人的避让给了梁啸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能再逃了。”梁啸松开了弓,用力的甩着手臂,连续不断的拉弓射击,他的右臂已经有脱力的迹象,命中率已经下降到了两成不足。再勉强下去,不仅可能留下后遗症,而且会浪费宝贵的箭矢。一旦箭矢用尽,他就算射艺再好,弓力再强,也无用武之地。
“大人,怎么办?”谢广隆策马赶了过来,抖了抖手中的铁矛。铁矛已经被血浸湿,矛柄打滑。谢广隆一边说着,一边在大腿上擦手,裤子已经被血浸透,暗红一片。
“受伤的情况怎么样?”梁啸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聚拢过来的众人,低声问道。
“不碍事,些许皮肉伤。”郭武唾了一口唾沫,哑着嗓子笑道:“老子杀了五个,就算死了值了。”
“五个哪够,再杀十个才能死。”梁啸笑骂了一句,暗自庆幸。当初下本血给他们配备铁甲还是值的,匈奴人的箭虽然准,能射穿铁甲的毕竟是少数,苦战半日,杀敌数十还没有人受重伤,都是拜铁甲所赐。
所以说精良的装备还是必要的,仅靠个人的血气之勇解决不了最终问题。
李舒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左臂一片红,鲜血沿着手指往下滴。“匈奴人太多了。大人,我们怎么办?”
“我日,哪来的这么多匈奴狗?”徐延寿大声骂道:“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匈奴狗。郭文斌,你怎么带的路?”
郭文斌急赤白脸的吼道:“我早就让你们快点走,抓紧时间赶路,你们不听,一个个恨不得将遇到的匈奴女人都睡一次。现在匈奴人多了,反倒怪我?”
“别吵!”梁啸喝住了他们。大敌当前,内讧是最可怕的事。虽然他也觉得突然冒出两百多匈奴有点奇怪,但他还不至于去怀疑自己人。“匈奴人被我们杀怕了,他们现在也紧张,再坚持一下,最后的胜利肯定是我们的。”
徐延寿狠狠的瞪了郭文斌一眼,没有再说话。
郭文斌阴着脸,没吭声。
“大人,匈奴看起来像是要包围我们。”李舒昀回头看看,有二十余骑已经包抄到了他们身后。他们有骆驼,冲刺速度不如战马,一直没能甩掉敌人。
“包围我们?”梁啸冷笑一声:“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想包围我们。老谢,你还能战吗?”
“没问题。”谢广隆嘎嘎笑了两声,眼神凶狠。“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
“听说过西楚霸王临阵杀将吗?”
“听过。”
“咱们今天也来试一试。兄弟们,看见那个骑白马的匈奴人没有?他就是这些人的首领,干掉他,我们就赢了。”
庞硕等人齐齐向远处看去。两百步外,三十多名骑士簇拥着一个骑白马的匈奴人,旁边有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头长着金角的鹿。正如梁啸所说,他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可是想杀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身边的那些骑士几乎都有铁甲,这在匈奴人是不多见的。在追逐中,铁甲能保护他们免受伤害,可是一旦近距离厮杀,一个人要面对三四个人的围攻,就算有铁甲也难保万全。
虽然机会不多,可是谁也没有反对,因为他们机会实在不多了。前后追了二三十里,纠结了大半天,他们还没是没能甩掉这些匈奴人了,除了反身一战,没有其他选择。
“兄弟们,看到右侧那个山坡没有,我们先退到山坡上去,占据有利地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