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京城。
座落在木樨地的安全局某处,一身警装的董淳洁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即将封存的资料,他的眼光定格在枣园新村搜查清单上,和清单对应的,有一身缀满琥珀的裙装,看到衣服时,他的脸上浮现着玩味的表情,随即就能联想到,仇笛拿着设计图教他挖坑的场景,就像恶作剧一样,可能连他也没想到,最终撬动了安全局的一个外勤中队。
一个坑,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一个坑,成就了他今天的位置。
他慢慢地合上了案卷,手指悸动着,像是无聊地叩着卷宗,眼光扫视着这间大办公室,会客的沙发大了很多、整个一面墙都是书柜,偌大的盆景居中置放,让整个办公室显得大气而简约,如果站在窗前的话,入眼的全是藤罗绿树,而不像曾经的环境,每天要紧闭着窗门把喧嚣关在窗外。
曾经这个位置,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无数次想尽办法钻营都没有得到的,直到拿到任命的时候,他都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重回到钢铁水泥丛林的城市,每天他都有点不信,回忆中那些惊心动魄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人身上都有贱性的,身处江湖羡慕庙堂之高,而身居高位又免不了会怀念曾经的赋闲日子。
他如是想着,估计要与喜欢的票友无缘了、估计不能像以往悠悠闲闲品味各地美食了,估计更不可能呼朋唤友一醉方休了,得失之间啊,有得到,恐怕免不了要失去。
沉浸在回忆中尚未醒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接听着,惯性地成了严肃的表情和口吻:“喂,我是董淳洁。”
“董副局……我是人力资源部的高新民,和党办组织今天的特招笔试……原定今天八点考试不是,那个,我们……”对方吞吞吐吐。
“怎么了,政审不是没问题吗?仇笛的父亲是越战英雄,他本人没有工作简历,那不是他个人的问题……怎么了,外调又挑什么毛病?”董淳洁吓了一跳,以为有变故了,仇笛的空白工作简历是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有局长说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外调的问题。”对方谦恭道。
“那还有什么问题,这是陈局亲自签的啊,你盯好了,他就考零分交白卷,也算合格……他要是有问题,那是你们不合格。”董淳洁摆着官威道,这个特事特办,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不是,董副局,都没问题。”对方急了,急着道着:“可问题是,他人没来啊?”
“啊?”董淳洁一下子气着了,被气得愣了半晌,拿着电话就问着:“那另一位呢?管千娇来了没有。”
“这位来了,正考着呢。”对方道。
“好了,我知道……考完别让她走。”董淳洁扔了电话,气得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叫着车,匆匆下楼,直奔总局下属的培训丨中心。
半路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力量不够,叫着戴兰君,约着费明,绕到五环外接上了费明,费明是穿着作训卩就被叫出来了,上车司机鸣着警报疾驰,吓了他一跳,看看老董和戴兰君问着:“怎么了?恐怖袭击也不能这么紧张啊?”
“回来见仇笛了么?”老董严肃地问。
“见了,上周约去后海喝酒去了。”费明道。
“瞧瞧,你都快成警痞子,后海那什么地方,一准就泡妞去了。”老董气咻咻斥了句,费明一笑道着:“耶,董副局也知道那儿是好地方啊?去过?”
一句噎得董淳洁直凸眼,看那样八成去过,戴兰君被两人逗得噗哧一笑,插话道着:“我说,都叫董副局的,多少给人点面子啊。”
“对对……瞧这我臭嘴,咦,这到底怎么了,风风火火的。”费明笑着抱了个歉,一同出任务那种深厚的情谊,足够把私人关系拉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了,老董就说了,原因嘛,就是这狗肉丸子不上席台,居然没去考试,好歹面上的事得过得去啊,给谁甩脸看啊,怎么?还巴着国家机关求他去啊?
末了,他又套话似地问着:“费明,他没给你提这事?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就喝了顿酒,仨个小子想灌我,结果我把他们仨灌多了……后来发现这仨捉弄我,一到买单时候,都醉了,还是我掏的钱。”费明道,话语里透着亲切,纯属私人感情。
老董苦脸了,怕是这个大老粗没有那么细心,他看向了戴兰君,戴兰君道着:“别看我,回来又是搬家,又是换办公室,我还没见过他呢。”
“那你们说说……他咋不去呢?”董淳洁把问题讲出来了。
两人一个发滞,一个发愣,给不出更好的回答来,费明啪唧一拍大腿,董淳洁以为他知道,却不料他恍然大悟道着:“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关机了……”
“找包小三啊……”
“关机了……”
“那小耿,那娘娘腔呢……哦,明白了,关机了……要这样的话,那就是有预谋的了,董副局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啊,其实真进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天子脚下遍地都是官老爷,那仨一个比一个野,穿上身制服还不定给您捅出什么娄子来呢。再说咱们这普通人员也就大几千工资,还没街上卖地瓜的挣得多,你觉得能养着他们?……别说他们,我要有机会,我都不想于了。”
费明说着,惹得戴兰君又是笑得全身直耸,董淳洁却是气得扭头不理会二人了,悻悻地评价了句道:“怪不得能成哥们呢,觉悟一般低。”
当副局的董淳洁觉悟和职位看样是相应提高了,后座的两人相视偷偷直笑。
不过不管怎么说,关心这位朋友却不是假的,匆匆驶到培训丨中心,管千娇已经考试完毕,正静静地坐在办公室等着,老董的来意一讲,一追问,貌似个学生妹的管千娇看了好几眼,才幽幽地道出原委:“他说你们说话不算数,所以就不来了。”
“什么不算数,这招聘还能有假?”老董气到了。
“不是招聘,答应的奖金还没给呢?”管千娇严肃地道。
这把老董气得啊,直拍额头,语无伦次地是着:“这是关系他后半生的决定,不能就因为点奖金甩脸子吧?这是哪儿?这是国家机关,你以为争取个名额容易么?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都没机会呢……他怎么能这样呢?就不想来也说一句啊。”
管千娇直待听完,又是软软地顶了句道:“他说您知道了,肯定要发火,所以就于脆不来了……他还说…”
“说什么?”老董怒气冲冲道。
“还说要有保密意识,所以去哪儿了,不让告诉您。您也别问我了。”管千娇软软地道。
这算是把老董给制住了,总不能真冲一个小姑娘吼叫吧,气得老董满办公室转圈,就差下命令给费明让他把人抓回来了………
此时此刻,仇笛驾着他的破面包车,已经驶近了香河县境内,一路和唐瑛闲聊得,路程一点也不觉得远,相别日久,再见的那种新鲜感很强哦,最起码仇笛就几次发现唐瑛在偷瞄他。
“往右拐,过那座桥,半山那片房子就是了。”唐瑛瞅空提醒着,车进县城了,她看看县城里来来往往,像仇笛这种破面包,倒不显得另类,只是还是有点奇怪此行的来意,快到目的地时,她小声问着:“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想知道什么?”仇笛侧头,神神秘秘一笑。
“找谢总于什么啊?奇了怪了,我怎么觉得谢总听说你回来了,口气还很惊讶,好像还很紧张,让我陪着来。”唐瑛狐疑地道,每次相见,似乎在仇笛的身上,都会多一层神秘的色彩。
“怎么?不愿意陪我来啊?”仇笛笑着问。
“别打岔,我问为什么来呢?”唐瑛道,以她的了解,应该不会是好事,特别是经历过这件事之后。
“作为商业间谍,我已经感觉到了你话里的潜台词,那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仇笛笑道。
“知道一点点,那俩是安全部门的……一般被他们找上的人,最后都销声匿迹了。”唐瑛道,出于安全考虑,肯定不会回到原来的环境中。
“如果我销声匿迹了,你会不会想我?”仇笛问。
“你又岔开话题了。”唐瑛脸上微微发烧,她才是在岔开话题。
“问题是,你问的话题,我都没法说啊,你确定要知道?”仇笛问。
“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你不会对谢总怎么样吧?”唐瑛不确定地问。
“你很关心他?”仇笛问。
“不,是很担心你。”唐瑛纠正道。
“呵呵,冲你这句话,我放他一马,不揍他了。”仇笛开着玩笑道。吓了唐瑛一跳,惊讶地问着:“我就知道,你是找他算账的。”
“当然得算算账了,这王八蛋,一到急火时候,就把我们卖了。”仇笛气愤地道。
这光景,唐瑛却是不知道怎么宽慰了,好在她觉得仇笛的话里玩笑成份颇浓,估计还没到那种火拼的程度,这才微微放心了几分,她换了个姿势坐着,看仇笛时,仇笛的眼光却落在她身上,她嗔怪地看了眼,指指上山的路,提醒着他好好开车。
如果没有每天的辎铢计较,生活还是挺美好的,这不,窗外的绿树艳花的风景慢慢过眼,车内美女的窈窕妍姿养眼,哼着小曲,聊着闲话的仇笛,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谢纪锋没有什么变化,等在大门口,手里还拿着浇花的水壶,院子里几丛花卉怒放,像谢总的脸上的笑容一样灿烂。
“辛苦了辛苦了……请,第一次来我家吧。”
“进来吧,稍等片刻啊。”
“仇笛,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几位呢?”
“来,吃水果。”
谢纪锋忙前忙后,孰无一点经理的派头,那客气程度让唐瑛看来有点诡异,谢总的风格他是了解的,除了有求于人,很少见这么谦恭的态度,不但谦恭,而且客气,闲聊几句,谢总安排着唐瑛驾着他的车,去县城的饭店里定一桌饭,这肯定是要谈事的借口,可和仇笛能有什么谈的?
这样的疑问可不会有答案,唐瑛笑着应了声,拿起谢总的车钥匙,带着一肚子狐疑先走一步了。
唐瑛一走,气氛又变了,仇笛微笑着看着谢纪锋,谢纪锋狐疑地审视着仇笛,两人眼光像拼杀的剑光,几个回合后,谢纪锋单刀直入地问:“你一向很直接的,对吗?为什么通过唐瑛通知我啊?”
“那是因为,我习惯先给予别人尊重,不管是对手,还是朋友。”仇笛笑道。
“请。”谢纪锋严肃了,请着仇笛上楼,那是他办公的地方,进屋落坐,谢纪锋抽着他的包,笑着问着:“那现在直接地告诉我,你的来意啊。”
“我的来意很清楚,您把我们卖了个好价钱啊,得谢谢您啊。”仇笛道。
谢纪锋笑了,手伸进包里,抽了一张准备好的支票,放到仇笛面前,仇笛扫了一眼,金额十万元,他笑着问:“这算什么钱,据我所知,以他们的风格,你是收不到任何报酬的,那怕你办的事很漂亮。”
“领份人情,那价值是无法估量的……这一行任何一位,只要有一个两个国安的朋友,那他随便张口,都值这个价,别客气,你应得的,本来我是用你们搪塞老董他们,可没想到,你们把我的身份抬了档次……呵呵,老董现在已经是七处某局副局长了,这是个实职,而且我很荣幸地接到他的邀请了。”谢纪锋道,对于他,可能换了一份人情,比盈利更重要。
“那您看看,这个值多少钱?”仇笛也伸手,拿出了通知,铺到了谢纪锋面前。
谢纪锋一看大红印章,瞬间变色了,惊讶地拿到手里,细细看看,半晌喟叹着:“帝都居之不易,一房难求,一职难求啊,看来你们肯定做了件让他们惊讶的事啊。”
“我放弃了。”仇笛笑道。
“放弃了?”谢纪锋一惊,又看了眼通知,标明的日期恰是今天,他疑惑地看着仇笛:“为什么?”
“因为,想做一件让您感到惊讶的事啊。”仇笛笑道。
这个玩笑不可笑,谢纪锋放下通知,郑重地说着:“你确定考虑周全了,安全部门的门槛不低啊,而且待遇丰厚啊,五险一金,养老至死,多少梦寐以求啊……年轻人,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我做了很多年让自己后悔的事,这一次不算。”仇笛道,毕业后的种种遭遇历历在目,他喟叹着道着:
“其实我自觉还是很高尚的,不偷不抢不说谎话不好逸恶劳也不乱搞男女关系,我一直想按照教科书的要求把自己放进条条框框里,安安生生做一个好市民……不过,很可惜,诚实会不断遭遇欺诈,然后城实的人却成了傻瓜;勤劳的不断遭遇碰壁,然后你的勤劳换回来的是食不果腹……最差的时候,我在拉萨身上没钱了,给一家内地人开的饭店打了一个月工,他一分钱没付我,还拿着菜刀威胁我……啧……其实我得谢谢你,把我领上了我没有接触过的这个行当,让我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潜能……真的,在此之前,我都快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了,一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呵呵……入这行的结果有两个,要么成了人精,要么成了人渣。”谢纪锋笑道。
“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仇笛好奇地问。
“这个很重要吗?你已经决定自己走自己的路,难道还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谢纪锋笑着道,仇笛的变化让他见猎心喜,他换着口气问着:“那你的意思是,要在这行混了?”
“对,最起码我会有很多自由的时间和空间,卖身最起码,也得卖个好价钱啊。”仇笛笑道,拿着那张支票看看,不客气地装起来,笑着道:“比如,这份钱,我要是不上门,您肯定不会主动给我。”
肯定不会了,这是一份好意,不过仅限于对方觉得你值才会给的,而且是生怕这样的人坏事。谢纪锋笑着道:“理想接了地气,会很容易实现的,你现在的身份不止这么多……想跑外还是想守公司,有兴趣的话,我这个小公司缺个副总,要不你来试试?”
“你要给我发工资,我可没机会和你对等说话了。”仇笛道:“合作怎么样?我有个想法,想和你交流一下,当然,是双赢的。”
“说来听听。”谢纪锋重视了。
“每一个商务调查公司都有业务限制,这和他们的先天条件有关,先天条件的限制就在于他们能拥有多少于私活的人,假如有机会把这些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组织起来,那怕一部分组织起来,您想想,会是一种什么光景?”仇笛问。
谢纪锋倒吸凉气,不过马上否定了,他摇头道着:“可能性不大,这些人轻易不会相信别人,轻易也不会为别人办事,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危险,退一步就是普通人,进一步就是嫌疑人,这种身份,肯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也造就了各个商务调查公司之间的壁垒,各有各的生意,意味着,各有各的信息渠道,仇笛笑着反问着:“可能性不大,不代表不可能,我是问,如果组织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
“那很简单,你可以坐在家里抽利了,恐怕商务调查公司都得仰仗你的鼻息了。”谢纪锋笑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仇笛也笑了,笑得很神秘,谢纪锋的表情慢慢变得惊讶了,狐疑地问着:“莫非,你真有渠道……”
“当然有,我已经拿到了很多人的信息,如果谢总有需要,我会给您提供合适的人选。”仇笛笑了。
那晦莫如深的笑容,让谢纪锋不敢不信了,过了好久,他才嗫喃地道了句:“我明白了,千娇的信息和老董的知道的人,足够你另起炉灶了。”
“我不会另起炉灶,会给您的灶上添把柴,分成怎么样?可能哈曼接不来的单子,会越来越少。”仇笛道。
谢纪锋嘴角微微的翘着,笑了,老规矩,给了仇笛一个意料中的答案: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