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相是一个佛教术语,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放眼无相,心见实相;着相就是当真,谁当真谁痛苦;迷于表象,就如水中月不可捞,是徒劳的傻事。杨崇笑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凌敬背后有了汗意,杨崇的从容不迫让他信心顿失,不晓得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只能横着心说:“大人需要解除来自中原的威胁,我认为有三策可行。上策是将对手的阴谋公之于众,让威胁没机会发生;中策是专门派人去中原应对,不让风波涉及到高昌郡;下策是在高昌郡内严防死守,不给对手机会。”
凌敬只凭借一个招人榜就能想到这些,确实有几分自信的实力,不过喜欢剑走偏锋让杨崇有些犹豫;杨崇问道:“能告诉我,与你还保持通信的那两位朋友的姓名吗?”
杨崇不按常理出牌,让凌敬很是别扭,答道:“是扶风郡的唐弼和河东郡的姚暹。”
凌敬的水平在这里,能和凌敬长期做朋友的人水平差不到哪里去,杨崇问道:“你能不能说服他们来高昌郡做官?”
凌敬思索了一下说:“唐弼在当地颇有人望,姚暹曾做过河东郡的都盐吏,我不敢说有把握,但是可以写信去问一声。”
杨崇颔首说:“不急,等你在南平城安置好再说。尉迟恭,带他们夫妇去见梁硕,让他准备文书,凌敬担任南平城士曹行参军,另外给他们夫妇安排一处好一点的宅子。”
南平城在中原属中等镇,士曹行参军是从九品的官职,杨崇作为郡守,一纸公文便可以任命;凌敬和李惜玉面面相觑,这不是想象中的节奏,杨崇的做法不像一个郡守,更象一个商行的老板。好吧,杨崇本身就是吐鲁番商行的老板,凌敬谢后便跟着尉迟恭走了;范迪随后进来只半炷香的功夫,便同意加入吐鲁番商行,吐鲁番商行在扜泥城的货行由管事中粟特人康乌离负责运转,范迪负责店铺,向杨延达负责。
房玄龄、杜淹等人都是宰相之才,商行发榜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不管杨崇这次没找他们商量也都不问;崔开远也发现不对,只是慕全凯、康乌离、曹宠都是高昌当地有名的行商,尤其慕全凯,是原来高昌国皇室负责采买的,要不是另一位皇家采买朱纮道已经加入吐鲁番商行,否则未必能请到慕全凯。
凌敬的信很快有了结果,姚暹回信拒绝了,唐弼则是兴冲冲地跑来了,用唐弼自己的话说是接了信的第二天就出了门,一路上快马加鞭。杨崇没想到自己的人气有如此爆棚的机会,立即接见了唐弼;唐弼衣着华丽,气派也不小,显见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颧骨很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脸精悍之色。
唐弼对杨崇是客气万分,开口就说了投奔之意:“得遇大人相召,唐某是感激不尽,以后愿在大人手下做事。”
就冲这份态度,杨崇估计唐弼在原来的历史上不会是无名之辈,就仔细问了唐弼的一些经历,唐弼一一回答,说自己是落第的士子,在扶风郡开着一家客栈,是墨学的信徒。唐弼最后对杨崇说:“大人,关中现在的局势很诡异,弥勒教、楼观道,还有一些没表明身份的人都在串联,有点当年张角黄巾的味道。”
凌敬坐在边上吓了一跳,这可不能乱讲,张角黄巾就是要造反啊,凌敬没想到杨崇竟然理解地说:“河北盗贼并生,关中有人蠢蠢欲动并不奇怪,我只能管好高昌,顾不了那么多。”
唐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道:“大人深知为官之道,唐某只是有一事想问,大人是否准备发扬墨学?”
杨崇点头说:“我是准备发扬墨学,但是身为官员,必须和朝廷的宗旨相符。”
杨崇在这方面很小心,大隋宣传儒学,杨崇要是在郡守位置上明目张胆地说墨学,那就是惹了大事,唐弼今天才见第一面,无论如何都不会立即信任。唐弼可惜地说:“我知道一个人,很有本事,以墨家巨子自称,大人若是不在官场,倒是可以和他交个朋友。”
杨崇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卢明月。”唐弼一说,杨崇知道这个人,隋末的起义将领,最先被隋将张须陀打败,后来卢明月率军十万攻打淮阳郡、襄城郡,转战于河南涯北一带,自称“无上王”,最终在南阳与江都通守王世充作战中失败,被斩杀。卢明月既然宣布无上,自己又称王,可见对墨子的精神未必了解多少,但绝度是一个野心勃勃和有能力的人。
人以类聚,很明显,凌敬、唐弼、卢明月这个圈子不是对大隋不满,而是每个人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活在太平年间就是生不逢时,遇到乱世方能一展才华,凌敬、唐弼就算没卢明月那么出名,一定也是造反队伍里的一员。
杨崇还真没猜错。在史书中记载,凌敬为人足智多谋,原为窦建德帐下主簿,是窦军重要谋士之一,著名的虎牢关之战中,向窦建德献“进攻怀州、河阳,大张旗鼓做出欲进攻汾州、晋州的姿态,使李世民不得不退兵”,可惜窦建德最后没有采纳凌敬的建议,继续与李世民相持,结果导致败亡;凌敬活到贞观年间。
农民起义军将领唐弼起初拥立李弘芝为天子,拥兵十万,据守汧源抗击薛仁杲;薛举派遣使者招降唐弼后,趁唐弼没有防备,袭击并攻取了汧源,收编了唐弼的全部部众。?唐弼仅率领数百名骑兵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这两人都是身怀大志、眼光卓绝的人,看出大隋已经是危机四伏,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杨崇此刻身居太守之位,独居西域高昌,又是寒门出身,钻研墨学,在两人眼里就是金光闪闪的赌注。杨崇淡淡地说:“现在河北盗贼纵横,唐先生可熟悉形势?”
唐弼一听有戏,喜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河北受东征之苦最多,士卒民夫逃往无数,所以已是盗贼遍地,有志之士奋起,最出名的是王薄、孟让、高士达三人。王薄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与孟让占据长白山,齐郡、济北郡应者如云;高士达以高鸡泊为根据地。不久,自称东海公。”
若是按凌敬的说法,唐弼很明显着相了,忘了欲速而不达的古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