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离开崔家园,马车从延平门驶进长安城,长安城外城有十二座城门,西面正中为金光门,南北分别为延平门和开远门。与开远门、金光门和东面的延兴门三大城门相比,延平门只是个三门道城门,不那么引人注意,每处门道宽约五米,门道两边甚至没有础石,只有连接城墙的四个门墩向城外延升,通往城门楼。
马车左拐右拐,很快来到玉镜坊,玉镜坊的掌柜杨原早在门房等候,把杨崇直接领到后面的休息室,儒雅的宇文士及正和一个清瘦的老者在下围棋,杨恭仁坐在一旁观战;杨崇看了看棋盘,已经和后世一样,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了,棋盘和黑白圆形棋子一样,都是瓷质的,怎么看都比后世普及的一张棋盘纸高大上。
执黑的宇文士及面色凝重,老者神态轻松自如,偶尔还抿上一口茶;棋盘上白子明显占优,黑子先后输了两个劫杀,很明显回天乏力。宇文士及长考良久,终于一声无力的叹气,弃子认输。老者面目慈祥,和柳威明长得有几分相似,抬头看见杨崇说:“劳杨大人久等了,本官柳謇之。”
杨崇施礼道:“下官杨崇,一时看棋入迷,还请大人赎罪。”
柳謇之喜道:“听杨大人意思,也是同道之人,不妨手谈一局?”
杨崇从幼儿园被家人送到围棋训练班,断断续续把这个嗜好延续到大学,直到大一拿到业余一段的段位后,三年原地不动,才彻底死了心,把下棋当做一个玩的方式,偶尔在网上下下。到隋朝以来,几年没摸棋子,一听到柳謇之邀请,顿时觉得手痒,看宇文士及让座,便毫不犹豫地坐到柳謇之的对面。
杨崇执黑先行,出手就是武宫正树的三连星布局。武宫正树是日本围棋超一流棋手,巅峰时期与同时代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并称“木谷三羽鸟”,棋风称宇宙流,不惜放弃边角,以中腹为目标,用黑棋时几乎全部用三连星开局,深受杨崇喜爱,杨崇学棋的时候一直追求这种非生即死的痛快感。
柳謇之三人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开局,都是一惊,俗话说金角银边草肚皮,围棋一般布局以第三线为主,力求在角上取得实利,杨崇的开局新颖独特;越往后面下,宇文士及和杨恭仁发现,杨崇重视外势甚于实利,重视第四线胜于第三线,落子天马行空,竟然主要向中央而不是边上作发展。
当柳謇之站住四角后才发现,杨崇几乎空围了大半个腹地,阵型强悍雄浑;高者在腹,柳謇之无奈挥子,大龙杀入中央,杨崇随之攻击柳謇之的大龙,同时消减对手角边的渔利。黑白子绞杀在一起,下到二百零六手时,柳謇之大龙被屠认输,苦笑道:“杨大人,果然高明,老夫领教了。”
杨恭仁和宇文士及一脸惊奇,柳謇之可是朝中五个八品高手之一,今天输得如此一败涂地。南北朝时玄学兴起,文人学士以尚清谈为荣,因而弈风更盛,自梁武帝使恽品定棋谱后,各朝都以棋设官,建立棋品制度,对有一定水平的棋士,授予与棋艺相当的等级,大隋棋艺分为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目前九品只有两人,柳謇之的棋艺排得进前十名。
杨恭仁晓得两人有事要说,直接和宇文士及端着棋盘到隔壁去复盘了;柳謇之出于对自己权势的相信,开门见山地说:“右侯卫府录事参军事周谦说,他已经把女儿许配给杨大人,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杨崇没有回答,反问道:“柳大人到长安是负责替齐王寻找女人的?”
柳謇之被问得一滞,含糊答道:“本官恭为长史,有些事不得不问。”
杨崇微笑道:“齐王要求库狄仲锜将良马归还胡族,库狄仲锜等人却谎称良马是胡王的赏赐品,将马归为己有,齐王不知情,柳大人也不知情?我似乎没有看到柳大人有过问的迹象,不得不问是柳大人自己的判断与托辞吧。柳大人是齐王的肱骨之臣,应该帮助齐王德业修备,而不是管这些门客做的杂事,否则一旦惹上麻烦,祸将及身。”
柳謇之淡笑道:“齐王天资英才,迟早是太子,杨大人何不考虑一番,有些事宜早不宜迟,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更显珍贵。杨大人是下棋的高手,不需要我多说局势;至于周茹的事,其实与齐王无关,我会申斥库狄仲锜。”
杨崇通过杜淹的关系,对韦福嗣和韦家的举动还是有所洞察的,他们很可能在这次齐王来长安的时候采取行动,把齐王一举推上太子的宝座。韦福嗣拉拢过杜淹,柳謇之的态度很明显,希望杨崇效忠齐王;可是杨崇知道历史,齐王杨暕不仅没做成太子,还从此生活在担心受怕的阴影中,韦福嗣更是被罢了官,后来参与杨玄感叛乱被杀。
杨崇目光如水,望着柳謇之笑道:“大人说的是交换的条件吗?”
“不是。”柳謇之心中暗骂,杨崇果然象儿子柳威明说得那样滑不溜手,一个有大局观又狡猾的人难以控制,可是一旦收揽,那就是如虎添翼。柳謇之肯定地说:“齐王对杨大人十分欣赏,在洛阳的时候就常说,有机会大家一起吃个饭,互相探讨一下学问。”
柳謇之这个说法不管真假,杨崇都很难表达拒绝;齐王杨暕是隋炀帝杨广的儿子,杨崇和他堂哥杨恭仁、妹妹南阳公主等人打得火热,若是拒绝就显得划清界限太明显。隋炀帝杨广和萧皇后弄不好就会有想法,很可能被某个闻风而奏的御史给套上一顶藐视皇家的大帽子,把杨崇放逐岭南。
杨崇痛快地答应说:“齐王有请,敢不遵命,下官丰乐楼总店还有半个月开业,到时候齐王和大人一起赏个脸,来吃餐饭如何?”
柳謇之回来有几天了,听柳威明说过,崔家把博陵酒家给了杨崇,晓得崔弘度和杨崇的关系不一样,觉得能让杨暕见一见崔弘度最好,试探着问道:“崔家主到时候可会出席?”
杨崇哪会看不出柳謇之的心思,摇头道:“崔家主三五天内就会离开长安,应该不会出席,崔家来的很可能是崔处直。”
崔处直是老二崔弘升的儿子,柳謇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到最后也没给杨崇一个肯定的答复。反倒是杨恭仁听说杨崇已经把终南茶坊的股份让给了崔家,于钦焘的商队马上就要出发,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回去派人通知樊子盖,他只要让崔家点头,终南茶坊的事就能解决,搬过去就可以生产。
反倒是旨和酒坊,南阳公主突发奇想,为了讨好二哥杨暕,想让韦家参一股,让杨恭仁等人无不头疼,最后是杨慎主动愿意退出,内尚署的尚方令的韦逊成为股东。韦逊是韦节的族叔,虽是一个正八品下的小官,却控制着朝廷和皇家的珠宝、金银饰品的采购,权势极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