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层次的变化且不多说,但这些变动,都是因言动因果而成,为蓄势待发,若之后不见下文,终究还是要平息的。
邱言对华舍问了两句,后者被这一问,反而更加紧张,略显蜡黄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只看得胡业、张顺等连连皱眉。
胡业自是觉得这小厮耽误时间,而张顺却认为华舍在邱言面前失了仪。
关键时刻,孟威上前两步,轻轻在华舍背后点了点,让后者从紧张中恢复,这才回道:“先生英明,在下正是在那刻书馆中帮工,于雕版一道略有所知,才会提及。”
“雕版之术,邱某也略有所知,”邱言点了点头,“听闻很是便利,无须逐字逐句的抄录,能省不少时间,这些时间能用来读书为学。”他这番话,等于是先定调。
如此一来,其他人就不好再以浅薄之法去反驳华舍了。
华舍登时觉得腰杆挺直了许多,他也听到了四周之人的低语,心中慌乱,难免进退失措,患得患失间,哪里还敢多言?
现在,邱言说雕版有助节省时间,颇得其心,这点也与华舍认识相同。
“先生果是见识广博,”华舍拱手为礼,“好叫先生得知,雕版之法除省时省力外,短短时间内,就能成书上百,还有诸多好处,印制时所用松烟墨一点如漆,可存千多年不朽,而雕版之模,若由书法大家所写,印于纸上遍行天下,则人人都可得此等佳作……”
“胡说!”
终究还是有人将之打断,正是先前提到的、每日都要端正练字的那人,就看他面色铁青,斥责道:“印字刊行,荒之大谬!书法大家的字藏有神韵。乃书写时沉心凝气、灌注心念而成,只此一份,别无分号,就算拓印下来,也失之精髓,你这小儿却敢口出狂言,言称遍行天下?”
这一数落,又把华舍给吓了一跳,说出来的话登时中断,那虚空中的惊天骇浪。因此迟滞。
邱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此番传学,固然要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也不能事事迁就,若无规矩,也须有所表态。
不过,不等邱言发话,就有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郑老五,你这话说的重了点。华舍的意思,不是污书法大家的名头,你说印刷之书中没有神韵,这是自然。可有神韵的书作,是什么人能写出来的?又有几人能求得?不说旁的,你郑老五不是嗜字如命么?家中可有神韵书作?怕是没有吧,连你都没……”
说话的人。赫然是孟府孟挺,此人虽是家丁,可为人豪爽。在代州城一带颇有名声,旁人知其喜字,在书法造诣上颇有建树,见他发话,都留起神来。
被称为郑老五的书生,则被问的面皮涨红,受了激,立刻反驳道:“怎的没有?我家祖上,曾随右军观鹅,获赠一把写有其字的扇子,我每日练字时,都……”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意识到失言了,可惜为时已晚。
“好你个郑老五!竟藏有右军之字!真是瞒得我好苦!”
“我说怎么每次你练字时,都鬼鬼祟祟的,还说什么闲人勿近,以免扰了心神,原来都是托词,是不想让咱们见到右军之字!”
“就是,有这等墨宝,居然自己藏起来,太过小气了!”
……
这一下,人群立刻炸开了锅,也顾不得华舍了,都去数落郑老五的不是,令此人臊的面皮越发红胀,呐呐争辩:“不是我小气,而是祖上有训,这等珍贵之物,后世子弟不可轻易示人……”
“这就是了,郑家书香门第,几辈子传承下来,也才有这么一个扇子,普通人家哪里能够得见?”这时,孟威却是按住心中羡慕,继续道,“印刷之书拓印出来,就算只得其形也是好的,总好过佳作被人束之高阁,旁人难见。”
这时候他再说此话,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周遭之人刚刚经历了一番,深有感触,再看华舍,心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谁人都想收藏书法大家的佳作,可僧多粥少,得了宝贝的还秘不示人,如果能得到印刷之书,多少算是种慰藉,哪怕没有神韵,也好过寻常书作。
紧跟着,孟挺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这话对不对,不妨问问先生,先生书画双绝,一样是笔下有神韵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才忽的回过神来,联想到邱言往日名声,眼神热切许多。
右军已经作古,其字价值千金,可有钱也难买来,可邱言就在身前,哪怕书法造诣的名声不如几百年前的古人,可字有神韵,就是书法大家,能得一幅墨宝,也是了不得的,只是没人好开这个口。
还是邱言接过话头道:“若人人都写一幅,邱某自问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可两日与诸位讲学,终究结了情谊,自会有所表示。”这话一说,众皆开颜,没有人觉得邱言是在推辞。
这写字的时候,要融入心力,耗费心神,人人都写,肯定是要劳累过度的,再者说了,这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可能给这个一幅,而不给那个,所以邱言的处置之法,确实颇为公道。
跟着,又听他道:“至于印刷不得神韵的事,孟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实不相瞒,邱某当初练字时,也要时常拿前人字帖、揣摩笔触,即便没有神韵,只得其形也是好的。”
有了这句话,华舍再无顾忌,旁人经历这些,也没心思再去挑错了,只等着邱言会留下什么字作。
只是,经过前面的事,华舍却是不敢继续再说雕版的好来了,只是将自己想的事情说了出来:“这雕版也有弊端,虽说便于保存,但耗费不小,往往一书,就要成百上千版,纵有正反两面的刻版,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都是纸张加上墨迹,为何要卖的那么贵,还不是你们刻书馆贪财成性!”人群中却有一人出言,这人也是一身干净,不似寒门衣有补丁,也不如世家衣着华贵,应该只是小康之家。
这样的人物,方有余资去买雕版书籍,只是每次买来,也好似在心头剜肉,价格着实不菲。
不等华舍辩解,邱言就开口道:“书虽只是纸与墨,但既然雕版难制,又用不了几次,其中的本钱,当然也要算进去,估计是因此才使得价格昂贵。”
“正是如此,”华舍也不意外,在他心中,邱言已是无所不知的形象了,“一书就要几十、几百乃至几千版,而且一次用过,再版很少,可这些雕版要请人写好字模,再令工人刻制,那雕版所用木头,要花钱买来,抄录、刻制的帮工,也要工钱,若不把这些个本钱算上去,卖出去就要折本,刻书馆如何开的下去?所以雕版之书售价颇高。”
这个时代的人,也知道本钱和劳动成本的问题,刻书馆其实是个手工作坊,帮工也是要钱的,若家传手艺还好,可随着官府的成文法颁布,行业越发正规,更有版权所属,涉及颇多,一般的家庭作坊已经很难经营了,这才有了孟府这般组织起来,招收帮工。
听了这些话,在场众多外行书生,对雕版这个行业,才算有了点认识,也发现里面的一点端倪。
华舍这时没了阻碍,思路越发顺畅,就将想法一一道出:“在下心想,这书册传承,事关圣人教化,虽比不得手抄来的珍贵,却可几日成书几百,如果能尽数发散,于国有利,于学有助,但因为本钱太重,价格太高,反而成了阻碍,难以发挥效用。”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邱言一眼,咬咬牙,把心底的话说出:“所以,能否将价钱降低,就关系到人道发展。”
小小一个价格,联系到人道,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口出狂言了,但有邱言在,还轮不到他们插话。
邱言沉吟片刻,反问道:“依你所说,价钱之所以高,是因为一书对应几百雕版,用过之后,更难再启,多数束之高阁,等换一本书刊印,又要重新作版,如此反复,一书的价格不光是纸页与墨迹,还要加上千百木版,岂能不贵?”
“正是如此,”华舍摸了摸头,“在下谨记先生由行而知的法门,才想到这些,但知道了症结,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若能令木版本钱降低,又或有法使得一人同时刻印多版,或许就能减少本钱和工钱。”
“这都是治标,不是治本。”邱言摇了摇头,“我且问你,雕版印刷,所印为何?”
“所印为何?自然是书了。”这话不仅问的华舍疑惑,旁人亦有些摸不着头绪,觉得是明知故问。
邱言还是摇头,又问:“何以成书?”
“怎么成书,是书页、订线再加上……”华舍回答之初还有些不明,但说到后来,却是略有所觉——
“再加上字!”
邱言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字成句,句成章,章叠为书!何不在字上做些文章?”
此言一出,人道潮流隐隐震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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