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掌管尘世间凡人的命数,这星君府里存放的不仅是记载世人的命薄,也包括天界诸事的记录档案。所有在凡间发生过的事,最终都会化为文字记录在册,分门别类归入此馆之中。
现在是换班时间,眼前除了一排排整齐的档案柜竟是空无一人——哦,还有一个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小官,不经意抬头看到他,先是一惊,随即怒斥道:
“你是何人?不知道机要重地不得擅入么?”
啧,超凶的。
花烈扬扬眉,左右看看并无旁人,心说:很好,就是你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若要调档就去拿官凭文书到前头办手续,到时自会有人引你前来!”那小官见他仍是站在原地没动,便丢下手中事务,板着脸孔迎了上来。
花烈脸上挂着招牌笑容,手里青云卷雪扇“啪”地合上,几乎是与此同时,所有入口和门窗全都关闭,干净利落地结了封印,风雨不透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你这是做甚?!此地乃天界存档重地,你,你你你休要乱来,私闯禁地可是违反天条的!”
那小官嘴上虽硬,腿脚却已是十分灵便地跑到大门口,摇晃了半天,大门却是丝毫不动。
“你可认得我?”
花烈笑眯眯地活像只狐狸。
摇头。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想把我的名字刻到你棺材板上了。”
花烈笑容不减,手中铁扇轻轻一抬,眼见那小官立刻倒吊着被提到了半空,当即便哇哇大叫起来,嘴里“救命啊杀人啦”乱嚷个不住。
“嗓门还真够大的耶。”
花烈拧着峻眉,掏掏耳朵,将他放低些拉到近前,冰凉的扇骨滑过他的脸,银亮亮的光可鉴人,透出森森寒意,而花烈此时的声音却异常和蔼:“莫嚷了,我已结了印,你就算喊破喉咙,旁人也是听不到的。”
那张俊美的脸上笑容妖冶,好像说话间便能吐出芯子将人活吞下去一般。噫,只是眼下这种情形略显怪异,若是将那小官换成个美人的话,看上去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小官大头朝下,十分艰难地咽了咽,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领口。
“放心,我只喜欢女人。”
花烈白了他一眼:“对你的肉体完全没有兴趣。”
听到“肉体”两个字,那人反而更加紧张了。
“我不过是来问个案子,你乖乖回答问题便是。”
青云卷雪扇闪过一道灵光,映出扇骨上华丽繁复的祥云暗纹,透出优雅而致命的美感:“你我今日的谈话,只有你知我知,连天地(帝)都不知的。”
方才还吓得魂飞天外的小官,这会儿竟是突然就安静下来,大瞪着两眼盯着那扇子直看了许久,口中喃喃道:
“《四海风云志》第四十二卷第六章,北荒之地有风神,法器青云卷雪扇,善驭风,驰骋长空九万里;善结印,水火不入、沙石不侵,乃仙界法阵之魁首也,众仙皆不可及。”
花烈表情复杂地愣了半晌,指了指身后无穷无尽般的书海,问道:
“这里的书,你全都读过?”
诚实地点头。
我似乎发现了一朵奇葩?
花烈立刻笑眯眯地慢慢展开扇子,扇面上昆仑飞雪图中山风大作,寒气卷着雪花直飘到扇面之外,吹落到他脸上,只觉阵阵凉意:
“那凡间地仙绫音的案子,你可知道?”
“嗯。”
那小官点头,正色道:“但是不能说。”
花烈气极反笑:“那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就说,要么我先揍你一顿再说。随你选,绝不勉强。”
“殴打天庭官员,是犯法的。”
“骨头挺硬嘛。”
花烈仍是笑吟吟的,修长的指尖从锋利的扇骨上滑过,扇骨的尖端皆是三棱的箭头,小如袖箭,在他不经意的拨弄间竟是意外地弹射而出,贴着对方的脸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钉进书柜的挡板竟有寸许深。
“意外!手滑了。”
花烈手中铁扇一抖,只见那钉进木板中的袖箭便“嗖”地一声又飞了回来,隐没入扇骨之中。花烈则是一脸假模假式地歉意道:“许久不用,生疏了。”
那小官不过是个普通的文书,哪里经得起吓唬,早吓得小脸煞白,体如筛糠,张大着嘴巴连嚎都嚎不出声了。
花烈瞧着火候差不多了,手一扬,那人转了个个儿,脚才一着地便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听说那绫音是个地仙,司命府总该有份像样的人事档案吧。”花烈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
“您说晚了,前儿就被上头派人提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花烈点头,又问:“那她当初任职的时候,是谁经手的?又是谁举荐的?”
那人摇头:“这您可真没处查去,早被金甲武卫贴了皇封送善法天封存啦!包括地理司呈上要求复查的折子,连同画相都一并封了。上头下了明文,此案不许查阅,凡有涉及此案的质询和回函一律要全文申报,等上级批复之后才能下发……”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
花烈一听到这些繁琐的流程就头大,打断他道:“档案封存之前,你看过么?”
“看过啊。”
“画相你也见过?”
“当然!那段时间,画像日日都要送来一幅,虽然画得是同一人却每幅都不一样,画功又极好,司命府上下谁都见过!”
花烈暗地里一阵冷汗:日后千万可别得罪这些会画画的。
“既这么说,可见长公主下凡的事竟是真的了。”花烈试探道。
“噫,天条有规定:不可枉议上神。”
“等等,虽然下凡这事有点离谱,而且以天帝不着调的个性倒也是干得出来的,只是……”花烈摸摸下巴:“下凡之人皆有命簿,长公主这身份是绝不可能婚配凡人的,哪怕凡仙也不行。你们司命府给她写的剧本竟有这种情节,当初是怎么通过审查的?”
“这个锅,我们司命府可是不背。”
那小官正色道:“长公主下凡所用的命薄,那是要由三位天官共同起草,六部审核、天帝御批方才生效的,可谓字斟句酌,连一丁点儿艳情媚俗的情节也是不能有的,哪怕是脖子以上的亲热也是不允许的哇。”
“那还有个屁的看头,这种人生岂不无聊死。”
“然而世事难料啊!”
这小官终究还是着了花烈的道,一改方才的小心谨慎,叹气道:“长公主毕竟资质非凡,眼看着约定的三百年历凡之期就要到了圆满收官的日子,突然就被一丝红线给改了命格。按原命薄上所载,她本应是于风雨之夜遇一凶徒,为守得一方百姓平安而死于非命,地理司收其精魂连同生平档案一并上交至司命府,自此结案。
孰料偏就出了变故,那绫音非但没死,反与救下她的那位仙人成了亲,可巧又刚好赶上司命府开年会,全府上下所有天官休假十日,等衙门正常上班时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花烈忍俊不禁,不由抚掌大笑道:
“哈哈哈……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这些该死的官僚,活该天帝揭你们的皮哈哈哈!”
那小官耸肩,无奈道:“这回你说对了,司命府所有管事的全部罚俸三月,连月老都没躲过这顿骂去。”
“整件事中,最委屈的就数他了哈哈!”
花烈笑道:“那姻缘树本是按在册仙人名单混排的,他又不知情,也就该着要出事情,谁知就偏偏抽中了她?”
“上头一发难,底下办事的也慌了,眼看到日子了人却回不来,司命府管事的便去禁军调了一队金甲卫强行把人收了。这一来倒像是捅了马蜂窝,娶了长公主凡身的那位仙人年年来上访寻人,直闹得全府上下皆是不得安生。”
“活该!”
花烈笑骂道:“谁让你们这些办事的蠢才都不长脑子?只当底下凡人皆是痴的傻的好糊弄不成?”
那小官哭丧着脸:“你说这些上古老神,好端端在家里呆着不好吗?非要下凡做什么,连累得这么多人跟着担惊受怕、鸡犬不宁的!”
“这却是混帐话!”
花烈敛起笑容,用扇子重重敲了他一下:“当初若不是她流血流汗地为你们打下这片太平河山,你们此时还不知在哪个山洞里茹毛饮血呢!她不过是下凡受用几日,便招来你们这些牢骚!说好的‘不可枉议上神’呢?真真是该打!”
“这不都是你说的,‘你知我知,天帝都不知’的!”
“这句你倒记得清。”
花烈笑道,提到天帝突然触动一桩心事:绫音一案事出突然,天帝早想尽快平息事端,甚至不惜打发善法天尊亲自去办,可见此事让他十分糟心啊。然而漪兰君却始终缠着不放,如今又找上天庭来,又跟重黎闹了这么一出,只怕天帝要容不得他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紧,便匆匆收了结界,丢下那人就推门出去。
哪知刚走出五六步,却见那小官又急急地追了上来:
“风、风神,等一下!”
花烈回过头,见他手里拿了管笔就急急跑到自己近前,不由得皱眉:“干嘛,打算用这根笔捅死我啊?”
“签、签个名呗。”
他将那笔往前一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四下看看,觉得袖子不太合适,最终扯起一块前襟来:
“签这儿就成!……我、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