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和的会客室很高端,至少按目前的标准很奢华。
但明显坐在会客室里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不是轻易受外界影响的人。
邱有德今年五十一岁,如果保养得当,依然是男人的黄金年华;反之,则处在人生的斜坡下滑阶段。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个男人都属于习惯聆听的后发者。因此,开场白很是无趣。
顾为西在观察他。
邱有德也在观察顾为西。
顾为西之所以婉拒杨西苑进来,是因为他对邱有德“另有图谋”。前不久他降价到百万,就是一种示好,至于杨昌和所说的“收”的是朋友,“藏”的是友谊。
这得分什么朋友,看什么对象。
邱有德就是顾为西愿意“收”的朋友,愿意“藏”的友谊。
因为他未来的格局并不只是限于国内,而是放眼全球。上一世的阅历告诉他,玩收藏到了一定程度,仅仅限于国内,永远上不了真正的台阶。
目前和以后国内的一些顶级收藏家虽然藏品丰富,但是从来没有研究,对艺术本身的发扬广大没有起到多大推动力,他们收藏更多因为投资。而国外有一些高山级和景行级的顶级收藏大家则不遗余力地发现、收藏、推广Z国艺术。和他们相比,Z国的大多数所谓收藏家都要汗颜三尺。
那么,邱有德也许是一个他将来介入世界收藏艺术的媒介。
当然,邱有德不是董栋林。
他了解董栋林的生平,知道董栋林要什么,追求什么,对症下药,自然手到擒来。
而他对邱有德一无所知。
虽然让利“销售”能获得邱有德的好感。
但这种经济价值上的好感,仅仅是一时的心态,远远无法建立真正的“友谊”。
所以,他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动邱有德。
只有先了解邱有德的诉求,才能考虑怎么通过利益、或者通过某种统一价值观绑定对方。
上一世,顾为西犯了许多错误。一些错误犯下后,是一步走错,百步难回,不可扭转;一些错误则是可以克服改变的。
比如和人打交道。顾为西上一世就明显轻视了它。
真正概括起来,人的一生最重要的过程就是和人打交道。
因为没有人能隐于世外,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碰到人。无论你干什么行业,技术的,行政的,江湖的,你必须与人相处,因为人无所不在;你必须了解人,因为你永远无法独自成功。
不同的人每天都不得不重复着同一个古老而新鲜的游戏——与人打交道。
等顾为西明白过来时,他的人生已经走了大半。他才开始明白,这个游戏的古老在于,人类就是这样不弃不离地走过了千年万年:彼此热爱、彼此争斗;相互支撑、相互抗衡;充满善意、暗藏险诈;体谅对方、误解对方……
这个游戏的新鲜在于,造物主似乎开了个玩笑,它让每个人都独具个性与特质,你不能将人简单地分类,甚至不能按照同一种方法与两个人相处,这真是件有点麻烦的事情。
每个人打交道的出发点和利益点都不不相同,但目的是一致的。成功与和谐。
比如他和杨昌和,和董栋林,乃至学院的赵通教授,西大的杨羧同学。
他将来的每一天,都会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不断地结识人、暗暗地琢磨人、试图了解人,但穷尽一生,他也未必能真正地读懂每个人,哪怕那个人是与你最亲近的。
那些或圆融、或世事洞明的人际智慧在关键时刻不一定能帮得上忙,这绝不是谁的错。有可能根本没有方法或没来得及体察他人,就做出盲目的判断并急于采取行动了——换言之,只有熟练地学会阅人,那些处世规则才能被派上用场,从而游刃有余地行走于社会。
“邱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安西吗?”
邱有德笑着说:“来过好多次啦!第一次来安西是十几年前,第二次是六年前吧,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三次。”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我喜欢安西。”
顾为西击节赞叹,“的确如此。长安是一座永恒之城!从汉代定都长安,因“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到唐朝,宇文恺擘划长安城,泱泱国际大都包容万象……那些杰出的创造,给安西的未来留下无尽的想象。古都气象,中轴龙脉在此波澜壮阔!越永宁门见钟楼,遥想千年前的长安城,是何等的风华与秀美!”
“顾先生……恕我冒昧。你是怎么对陨石如此了解呢?”邱有德心中一直有所疑惑,别说身在国内的顾为西,就是他世界范围内的藏友们,目前也没有几个了解陨石和市场的。
更让人惊异的是,顾为西还如此年轻。
顾为西微微一笑,“邱先生可以叫我小顾,或者为西
,顾为西都行。入乡随俗,我暂时还担不起‘先生’这个称呼。”
邱有德笑笑,“那我喊你为西吧。想必这是你的昵称。”
“嗯,我父母都这样喊我。”
“为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邱有德追问。
顾为西沉吟片刻,“我父亲是经营古玩店铺的,我也在文保学院学习,对历史和文物方面比较偏爱。当然,这不是我了解陨石的条件。实话实说,上个月我在大雁塔遇到几名外国游客,我和他们有过交流,其中一名游客谈到了陨石,以及现在的陨石市场走向。”
“原来如此……”邱有德不免有些遗憾。如果顾为西不曾遇到这几名游客。那么今天他就可以免受百万美金的损失,兵不刃血的拿下这块天价陨石。
“对了,邱先生在外国接触到的高山级收藏家多吗?”顾为西问。
邱有德微微惊讶,“高山级收藏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哦!这是我自发的一个词汇。源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句话。我把顶尖收藏家划分为‘高山级’和‘景行级’两个级别。”
“哦哦!有点意思。你能具体说说级别的划分内容吗?”邱有德直起腰。
“就国内收藏大家来说,我把仇言之、胡惠春这类,定义为高山级,另外是稍微逊色一些的,如叶义、关善明,定义为景行级。”
“很形象生动的定位。”邱有德对顾为西是越来越好奇了。一个知道仇言之,叶义这类顶级收藏家的少年?还能给他们定位,这必须是充分了解他们收藏的情况下。而邱有德知道,仇言之的名声在国内仅限于少量高端人士知道了解,你要是去安西古玩市场问那些古玩店家仇言之是谁,一百个未必有一个知道。
“我没事喜欢瞎琢磨,能入围高山级的,应该有藏品创造过当时的世界拍卖纪录,当然这个纪录范围比较泛泛,如创造清代艺术品世界纪录,清代瓷器纪录,甚至清代粉彩瓷器纪录,这些纪录,明显前者高于后者,但只要创造过纪录,就算。无论高山级,还是景行级,我的入围标准是:其丰富的库藏,可以达到举行苏/佳专场拍卖的水准。”
本来脸上一直没有流露惊讶之色的邱有德,禁不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然而更让他吃惊还在后面。
“还有欧洲一些收藏大家,我也把他们划入高山级之列。比如欧洲收藏大家:爱米尔.吉美。他不仅是著名人道主义者、慈善家及收藏家,他还于1889年为亚洲艺术打造一所至今仍享誉国际的博物馆──法国吉美博物馆。另外,瑞典国王H.M.GustafVIAdolfofSweden以及Baur家族AlfredBaur等瑞士收藏大家。有英国籍希腊人GeorgeEumorfopoulos,他收藏顶级中国艺术品无数,1940年苏富比为他举办了4天的个人专场……”
邱有德惊得目瞪口呆,“这……也是游客说的?”
顾为西微微有些腼腆的摇头,“我看过这方面的资料。”
“哦哦哦……”邱有德彻底无语,他下意识的跟着顾为西的思路问,“你设定了收藏家的定位,对现在的收藏市场有什么总结呢?”
问过后,邱有德就有些后悔,能对收藏市场做总结的人,岂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达到的高度?连他都没有这个资格,或者说,他的总结很苍白。
顾为西却侃侃而谈,“既然邱先生问了,我不妨大胆谈谈自己的见解。如果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玩收藏的话,也许有如船王赵从衍的经济基础,如赵本人,可以达到高山级;如果从现在开始收藏的话,也许只有李嘉诚级别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新的高山级大家。”
“我简单算一下帐,80年代初的成杯,500万港币可以买下,现在至少要上亿了,也就是说,涨20倍是保守估计;80年中后期至今,涨10倍也很保守,那赵从衍当时的专场,成交3亿,放在现在就要20个亿,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许四五十个亿才够。也许现在有10亿身价的人比较多,但能拿出十个亿,只用来买古董,而且以收藏为主要目的,真的不多,所以,感觉只有李嘉诚级别的人才能玩的起。”
“总体而言,高山级的古董收藏大家只会越来越少。景行级将是未来最顶尖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欺我。”邱有德眼中异彩连连。他这“周游列国”的大收藏家,阅历和资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但他明显被顾为西惊到了。顾为西的语言见地他前所未闻。
两人交谈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句涉及到陨石交易。闲聊反而成为主题。
正当邱有德要开口说话之时,会客室外传来敲门声。
然后不等室内回应,邱有德的助理匆匆推门进来,低声道:“去郭嘴村考古工地的车到了……”
邱有德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再次向顾为西伸手,“很高兴认识你,顾为西。希望你能给个机会,我从工地回来,再去拜访你和你的父母。我非常想了解你和你的家庭。”
顾为西笑着伸手,他知道,鱼儿已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