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修彦从江南回到京城,被皇帝派道了大理寺当差后,在大理寺边上租了间屋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住在这里,甚少回到徐府去住。
本来他想将徐惜莲母子接过来,但被徐惜莲给拒绝了。
这日,徐修彦从大理寺衙门回到住处,见到门口徐府大管家侍立在外头。
“你来做什么?”徐修彦的声音淡漠。
见到他回来,大管家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正从小到大,他就很少见到公子的态度温和过。
大管家忽然想到那个被公子温柔以待的人,心神敛了敛,看看四周,大管家低声禀报道,
“公子,老爷那边让小的过来和你说一声,马福不见了。”
徐修彦蹙了蹙眉,“他不见了,你来和我说有什么用?府里派人去找就是了。”
大管家又道,“老爷怀疑他不是自己不见的,是被人……”
闻言,徐修彦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推开门进去,让随行的小厮去烧水,然后转身往正房走去。
大管家跟在他的身后也跟着进了正房屋子。
这个院子大管家也来了很多次,每次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冰冰的没一丝人气,就和公子这个人一样。
正屋简洁的很,没有半分多余的装饰,右边的书房倒是有些人气,就是乱的很,卷宗,书籍之类的,还有一些写废了的纸扔得到处都是。
大管家跟着徐修彦进了书房,见他随意的走了进去,根本不在乎脚上是否踩到了书籍。
他心里直摇头,外人都说公子的风仪如何,要是看到书房的这一幕,还有刚刚脚踩书籍一幕,不知道那些闺秀要怎么想了。
徐修彦直接坐到书案后头,大管家站在门口,弯腰想去收拾,被徐修彦冷冰冰的拒绝了。
“你问我马福,我也不知道,他也不是我的随从,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回去吧。”
“以后,少来我这里。”
大管家摸摸额头上的汗,躬身道,
“老爷想让你盯着镇北小王爷那边,还有今次这个私铸铜钱案,让你尽量不要擦手。”
徐修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桌面上,头都未抬。
大管家心头好无奈,他愿意做任何其他的事,除了给公子报信。
徐修彦面无表情地道,
“盯着小王爷做什么?难道他还想再来一次当年的事件吗?”
说着,“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管家‘诶’的一声,悄声退了出去。
一般公子这样回答,也就是他的差事办完了。
徐修彦静静的坐在书案前,仿佛一座木雕般,许久,这才慢慢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架边上,将书架一推,后头是一个小小的内室。
这个内室倒是看起来干净的很,里头只有一个香案,屋内有香火的味道萦绕。
香案上,放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
“先妻霍门晗生西之莲位。”
他从边上搁置着的香袋里抽出三支香,熟练的点燃,然后插在灵牌前的香炉里。
忽然间,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呼出的气打在香炉前,吹起一些香灰飘扬在空中。
徐修彦皱了皱眉头,从怀里抽出帕子,并未先擦自己的鼻子,而是先细细的将牌位上沾染的灰尘给擦干净。
……
宣平坊徐府这边,三个男人的战斗终于停了下来。
徐丹秀说要去蜀地,真是平地惊雷,把许均给炸的七晕八素,一想,心头越发的愧疚。
这些年,徐丹秀被困在王府,真是难得外出,更不要说回去看看徐王爷了。
许均追上去,低声下气地道,
“阿秀,你要想去,我也不拦着,只是护送你的人,还是用王府的吧,这样不仅我放心,就是晗儿,也放心。”
他转了个弯,问许晗,“晗儿,你说是不是?”
许晗,“……”
不等许晗说话,就见安向初走了上前,挑眉,
“不劳老王爷费心,夫人既重金请了我来做马夫,那夫人的安危由我亲自鞍前马后的,护卫着!”
说完,他重重的挑眉,将那‘亲自’两个字咬的格外的重,带着满满的挑衅。
就算隐在幕后,许均也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自然是不太能看得起安向初这样一个人的。
但是,他也知道徐丹秀就是那种豁达的,平生酬一知己,不问英雄出处的人。
否则当初在蜀地,她也不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个外乡人。
许均眉头紧锁,手捏着拳头,松了,又紧,又松,死命的将那快要燃爆的引火索给摁了下去。
徐丹秀牵着两个孩子,转过身来,勾了勾唇角,浅浅一笑,眼中带着薄怒,
“许均,我的私事还请你不要插手,你也无权插手。”
转过头,对上安向初,换了另外一种语太,有点轻柔,有点无奈,道,
“你消停点,小心我给你也赶出去。”
虽然说也是不留情面,可徐丹秀对安向初的态度就要软绵许多,和对许均那硬邦邦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安向初紫色的瞳仁,带着笑意,朝徐丹秀眨了眨,低声道,
“是,夫人。”
确实,如果不是安向初懒懒的态度让许均着火,也不会有这一场架。
否则,他一个下仆打扮的人,凭什么和许均对打,虽说许均这一行为也有些跌份。
不过安向初这样低声,不是因为怕被徐丹秀赶出去,而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错了。
镇北小王爷后来过来了,看见自己的父亲打人,或者是被人打,这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哎呀,真的是只顾着讨好大的,把小的给忘记了。
所以,哪怕他对许均有再多的想法,这一刻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人更是迅速的退出去。
至于齐恒这个将军,安向初根本就没放眼里。
不过是个压根就没希望的傻子,不用计较。
徐丹秀带着孩子回了后院,许晗低声对萧徴道,
“你先回去吧,明日咱们再说,既然当初那个云峰把铸钱那个案子交给我,也过去这么多天了,他说要将造钱的窝点找出来的,咱们也该去问问他了。”
萧徴看了看天色,磨磨蹭蹭的没走,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噌顿饭吃,不过他也知道,许晗定然是被徐娘娘的那个消息给惊到了,于是也就听话的离开宣平坊。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应该怎么样才能哄的好他的晗晗。
萧徴走了,许均和齐恒眼看着徐丹秀走了,再一看那个小马夫竟然也进了后宅,两人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只能肩并肩的出了徐府的大门,两人的身上都带着些颓丧,仿佛是两个在外头和人打架没打赢的兄弟两。
可别的兄弟俩能够回去找爹娘告状,这两个,则是无处可告去。
晚饭时,徐惜莲带着俊儿,还有盈盈,许晗,徐丹秀几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小炒腊肉,鸡蛋肉糜羹,两样郊外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时蔬,红烧的鲫鱼上头码着香葱,被油淋的喷香,再加一个熬的弄浓白浓白的菌菇汤,几人围着一起吃。
许晗其实有一肚子的疑问,也怪她,这段时间又是去东山大营,又是去清水镇,没个消停的时候。
对母亲自然是疏忽了关注,总以为她在那里,她是好好的。
要不是今日这一场斗殴,她也许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发现那个叫安向初的马夫。
实在是她最近都是骑马出门,偶尔就是出去,萧徴也会坐着马车过来接她。
她有些愧疚,用筷子夹着饭粒,又想到刚刚那个安向初的马夫,下人并未对他有怠慢,反而还称呼一声‘安爷’。
听芳嬷嬷说,这些时候,母亲的出行都是这位爷鞍前马后的侍候着。
至于来历,芳嬷嬷只是说因为府里的车夫受了伤,许久不能动,这位安爷曾经帮助过母亲,听说府里的车夫受伤,就毛舜自荐。
至于他的身份,以及母亲为何会答应,芳嬷嬷都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了。
许晗怎么想,那个安向初都不像马夫。
说起来,自己母亲的事,做女儿的确实不太好问。
只是,她心里又存着好奇,不问仿佛猫抓的一样。
徐丹秀看许晗心不在焉的数着饭粒,敲敲她的碗,
“吃饭的时候好好吃饭,小心塞到鼻子里。”
许晗讪讪的笑一笑,给徐丹秀盛了一碗汤。
那边徐惜莲照顾好俊儿和盈盈吃饭,两个小儿一嘴的油,到了徐丹秀的身边,
“祖母,我要去找安叔……”
尤其是俊儿,下午见识了安向初的厉害,佩服的不行,扒着徐丹秀的腿不放。
徐丹秀用帕子给俊儿擦了擦,又给盈盈擦干净,道,
“他在厨房吃饭,吃完了,就来带你们玩,好不好?”
俊儿摇着徐丹秀的腿,“我和盈盈吃完了,能不能去找她?”
徐丹秀被两个小孩摇的心头发软,柔声道,“那你们去找他,不过,要奶娘和丫鬟带你们去。”
俊儿和盈盈对看一眼,顿时欢呼一声,不过还是恭敬的和大家行礼后才出去。
等他们走的老远了,还能听到两个人欢快的笑声。
屋内则是一片安静,徐惜莲一向就是沉默的性子,这会正慢慢的吃着饭。
徐丹秀的目光则停在许晗的身上,许晗这会也不想再问了,连忙道,
“娘,我不问了,什么都不问。”
确实,这事是徐丹秀的事。
而且,她不是小孩,能够理清自己的生活,以及她想要的。
而且那个安向初,虽然是一身粗布衣衫,葛布袄裤,还有智能窝在大厨房吃饭的待遇。
不就是东主和长工的关系么?
只是,安向初虽只有如此待遇,却依然是不卑不亢,这样的一个下位,能够如此,还让人恭敬的称呼一声‘爷’,他的脾气秉性其实应该有些明了了。
不过,到底怎么样,还要看将来,看徐丹秀的选择。
总之,她的选择,她的决定,许晗都是双手赞成的。
她的母亲,不是苦守寒窑的女人,该怎么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怎么追求。
不过,许晗不问徐丹秀,可徐丹秀却有话问许晗。
大约是吃饱了,徐丹秀将碗一推,用边上备好的苏叶水漱口,声音放的柔软,问,
“晗儿,今日那个萧世子怎么跟着你过来了?上次也是。”
又引着她说话,
“说起来,这个萧世子长的倒是俊美,你要是现在是女儿身,大约我也想要这样个女婿。”
“虽说人不怎么样,不过长得好,将来的外甥应该也能好看。”
“这日子要过不下去,大不了和离,白的一个好看的外甥。”
许晗笑眯眯地道,
“娘,当初你难道就是看中父王的美貌了?”
徐丹秀冷笑连连,“那个老杀才。”
亲娘骂亲爹,许晗不好接茬,只当没听到,过去挨着徐丹秀坐着,
“娘,你要去看外祖他们吗?“
徐丹秀微笑道,“有这个想法,多少年没回去了,反正现在这样闲,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还可以躲避许均和齐恒那两个老东西,太好了。
她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又引到了萧徴的身上,实在是她忘不了当日在那胭脂铺听到安平公主和侍女的谈话。
这个承恩公世子,竟然喜欢兔儿爷,再看自己的女儿,打扮起来,眉目如画,粉雕玉琢的,虽还带着一些英气,可雌雄莫辩,谁不喜欢?
她越想,心头就越发多了一层不安,挥挥手,让边上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压低声音问道,
“晗儿,那个承恩公世子没对你做什么吧?他从前可没和谁这样亲密过,为何待你很好?”
许晗想到萧徴那别扭的性格,从前虽和于东平,舒泽他们关系不错,不过却仿佛带着洁癖一般,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道,
“大概是我们投缘吧,他人聪明,家事也好,又得宫里人的宠爱,其实,他家里可复杂的很呢。”
“他从小就没爹没娘,是长公主带大的,叔婶也不怎么样,就把他的性子磨的孤愣了。
他没个亲近的人,难得看个不烦的人,我们就常在一处了。”
徐丹秀越听,不安越发的浓厚,她作为母亲,作为过来人,顿时警惕了起来。
心头觉得有些不对,又问了几句,许晗答的都很平常。
女儿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和其他的姑娘也不一样,从小就自律自强,不论是武艺还是文课都是上等。
以前,也不过是和大儿许暄亲近些,后来去了蜀地呆了三年,也是没什么朋友。
更不要说碰触到儿女情事了,万一,他懵懵懂懂的喜欢上萧徴,又不确定他的安全性,到时候女儿身被发现了……
而且,女儿提起他的时候很不对劲,顿时她心头不知该惊怒好,还是喜悦好。
女儿是开窍了,还有,这个萧世子,知不知道女儿的身份?
许晗觉得自己提起萧徴的态度可纯洁了,压根就没想到徐丹秀心里正翻江倒海般的,恨不能揪着许晗直接问起来。
可这种小儿女的事,又不好直接明问。
于是,她拐弯抹角的道,
“娘说萧世子长得好看,那不过是因为我是长辈。”
她有些痛心疾首地道,
“当年许均就是用他那一副倒霉样的皮囊将我迷惑的,我就是看在他好看的份上,这才受了迷惑,吃了大半辈子的亏。”
“娘觉得萧世子也就那样,你不要听娘瞎说。”
徐丹秀心里头难过极了,她这个看脸的毛病,怎么偏偏就传给晗儿了呢?
大约这就是天下所有做母亲的逻辑了,有错么,都是别人的,要么是她自己的,至于孩子,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该她。
许晗不笨,听了徐丹秀这样一番话,要还不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那也就白活了。
更不要说什么报仇的事情了。
她心头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除了许均,无论霍晗还是许晗,都碰到了好的家人,现在,就连以前觉得很不怎么样的许均,还有视为对手的许昭都变了。
她将头靠在徐丹秀的肩头上,柔声道,
“娘,可不是这样说的,喜欢谁的事情哪里控制得住呢?生得好的人,也很不错,最起码萧世子就不错。
人品和长相也没关系,再说,我将来也不能为了人品就找个没长相的。”
巴拉巴拉一堆。
徐丹秀越听,越觉得不对,干脆就问道,
“晗儿,你喜欢那个萧世子是吧?”
许晗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徐丹秀,动了动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