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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晗游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小船上传来落水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刚刚被绑着的徐修彦不见了。

她扯了扯唇角,因为徐修彦不会武,当初霍晗就教了他一些逃生技巧,刚刚那两个水匪绑的不过是简单的绳结,徐修彦要打开还是简单的。

只是,他被陈老四踹了那么几下,仿佛伤的不轻。

她闷头朝前游,刚刚已经救他一次,再死在江面上,那是他徐修彦的命。

徐修彦的速度不比她慢,没多时,竟然追了上来,看到许晗,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许大人不是说不会游水吗?”他划的有些吃力,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追赶的厉害。

许晗瞄了一眼徐修彦,挑眉,带着些嘲讽,

“又是哪个冤魂野鬼帮着徐县令解开绳结的呢?”

大家不过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徐修彦想了想,

“是我的妻子怕我遭遇不测,教我的。”

许晗冷冷一笑,“不知道陛下听到徐探花这番鬼话做何想法。”

“我实在没空听你的谎言,就此别过。”

徐修彦却没想放过她,淡声道,

“若论起鬼话连篇,许大人也不逞多让,不过几句鬼话就骗的他们团团转,甚至连隐没的暗探都暴露了。”

许晗不理他,远处他们所乘的那条船已经被烧的红红火火,河面上连一艘过路的船都没有,连个救火的人都没有。

更不要说搭载一程了。

看来,这群水匪为了拦截他们,下了很足的功夫。

没人救,那只能自救。

火光中,似乎有十来个小黑点水性极好的扑棱着朝这边越来越近。

许晗心头一凛,想到刚刚小船被凿穿,后来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

她咬着牙拼命朝前游,希望能够碰到路过的船,江面这样大,水匪们总不能做到一搜不落的拦起来吧。

本就泡在江水里,许晗的面色越来越差,贼不走空,这么大的手笔,不见点血,怎么说得过去?

十来个跑码头的水匪,如果拿命去搏,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许晗眼神一凛,眸中杀机尽露,

她划水的动作慢了下来,后头徐修彦落下了一些,仿佛好像是力竭了,想想也是正常,毕竟受了伤,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能坚持这样久,已经是很不错了。

她没有折返回去带徐修彦一程的意思,前面是看不到边际的江面,后头还有十来个追兵,许晗做不到神仙才能做的事情。

正当她思忖着应该如何应对那追兵时,右边来了一艘船,快速的朝这边而来,船只不大,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小船不一样。

船上探出一个头来,用手上的火把四处照着,看起来很焦急。

待看到许晗时,不等她说话,船就靠了过来。

船上的人也看清楚了许晗,同样许晗也看清楚了她,“许大人?可算见着一个活人了,小的拉你上来。

竟然是徐修彦身边的那个小厮。

许晗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后方不远的徐修彦,借着小厮的手,爬了上去。

她的衣裳泡在水里,不用说已经湿透了,她看了看胸前,转过身去,双手抱在胸前。

幸好是夜里,虽有灯光,还是昏暗。

“许大人,不知有没有看见我家公子?”小厮的声音焦急的带着哭腔。

“要是我家公子出了事,我也不活不下去了。”

许晗看了看小厮,他身上的衣衫干燥,还是之前她看过的那一套,也就是说他不曾落过水,但刚刚那两艘小船上,并没有这位小厮的位置。

那他,哪里来的船救援,寻找徐修彦?

许晗随手朝后边一只,“你们公子在那边。他好像受伤了,船撑过去吧。”

小厮刚刚还在绝望中,这位忽然听到许晗的话,仿佛天籁之音,他磕磕巴巴的说道,

“多谢许大人,船大爷,麻烦往那边撑。”

很快,徐修彦被拉上船,那十来个小黑点也游到他们三四丈远的地方。

只是那领头的人抬头看了看,伸手一挥,紧跟着一群人从船边埋着头绕了过去。

许晗已经做好了准备和他们来一场恶战,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饶了过去……

她眼里的杀机都还没来及收,转头看向徐修彦。

徐修彦定定地望着许晗,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晗没有问徐修彦的小厮为什么会带着船来找他们,听着小厮在徐修彦耳边絮絮叨叨,仿佛苍蝇一样嗡嗡嗡。

徐修彦的表情很淡定,并未表现出一点不耐烦。

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让你保护的东西,你保护好了吗?”

小厮拍拍胸脯,“公子吩咐的事情,小的哪一次没办好过。”

徐修彦点点头,表情松了松。

许晗裹着船老大给的一条毯子,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

原来徐修彦在靠岸给钦差请大夫的时候就让小厮下了船,租了这条小船,就是为了让小厮好好保护他托付的东西。

船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寻了个地方停下来,住了下来。

是一个小村落,好不容易在一家农户中住下来。

主人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们住下,后来是徐修彦的小厮扶着面色苍白,有些湿哒哒的徐修彦道,

“我们公子落了水,如果大嫂不愿意我们住下,能否让我们把衣衫烘干?再吃一顿饱饭。”

开门的大嫂凄苦一笑,“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还有饱饭可吃?”

到底还是不落忍,开门让三人进去,同时又给几人做了点吃的。

钦差那边出发前就已经安置妥当,暂时没许晗什么事。

头天借宿的时候是夜晚,大家都没看到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到了天亮时,许晗才看到外面的情形。

人都呆住了。

整个村子被冲击的面无全非,满目疮痍,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除了借住的这家,其他有些人正在埋头整理自家房屋。

借宿的人家有一个三尺高的小豆丁正在破败的院子里玩耍,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哥哥,你起来啦。你从哪里来呢?是寻亲吗?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

许晗听着他小大人一般的话,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

“我们是路过,不找人,别人家都走了,你娘怎么不带着你走。”

小豆丁拧着两条眉毛,苦大仇深地说道,

“我娘倒想带着我走,可走到哪里去呢?一个可以投靠的亲戚也没有。”

“这里虽然被水冲过,水过了之后,好歹还能找到一些吃的。可要走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吃了。”

许晗看了看四周,再回身看看身后的小院。

小院地势高一些,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冲塌一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许晗心头酸涩,如果不来这里,她就看不到这样状况。

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良善之人,因为见了战场上的残酷,所以知道人命的可贵。

许晗目中划过一抹暗芒,她又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道,

“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小豆丁并未因为她的安慰开心起来,反而眼眶有些发红,

“怎么好起来?这里都已经冲成这样了,那些官老爷还要收我们的税,不仅如此,庄头同样要我们交租子。”

许晗皱了皱眉,从知道江南各地受灾之后,皇帝就已经下令,免江南受害各县三年的赋税,官府又怎么会来收税?

她蹲下身,看着小豆丁,温和地问道,

“官府是什么时候来的?”

许是之前来过,但小豆丁还不知道朝廷免了赋税,故而有这样一说。

小豆丁道,“昨日还来过呢,那些人把母亲存的粮食都搜走了,现在你们又来了,我们吃的都要没了。”

“哥哥,你们快走吧。”

孩童的话语总是最真的,如果许晗他们继续呆在这里,就算有吃的也会被吃空了。

以后他们娘俩吃什么?

许晗闻言,并没有生气。

她从京城到这里,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朝廷的诏令和他们不同,换马不换人,快速传达下来的。

这样长时间,怎么也该传到了。

为何官府还要来收赋税?甚至抢刮财物?

至于庄头……

她又问小豆丁,

“你们的地既然不是你们的,怎么还要交那样多的赋税?”

这样高深的问题,小豆丁就答不出来了。

只是说庄头不是好人,和官大爷一样坏的话。

说了一会话,小豆丁又跑开去玩了,许晗回过身,就见徐修彦站在门边,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淡漠,一身黑衣,看起来整个人异常的俊美。

许晗没兴趣欣赏他的美色,同样淡漠的转过身去,看着那处塌了的院落发愣。

她身上还有一些银钱,也不知这里离市集有多远,可以用身上的银钱给母子俩买些米粮。

同时,也可以去探听一下朝廷的诏令是否已经传达下来,还是说是官府做鬼。

正当许晗想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凌乱的喝骂声,还有村民的求饶声。

小豆丁跑了进来,躲在许晗的身后,扯着她的衣角,

“哥哥,官府的人又来了。”

许晗当然知道,因为那些人穿着衙役的衣服。

她见过很多人,见过王公贵族,也见过敌国士兵,眼前的那些衙役本是她的同胞,可在她眼里,就如同恶鬼一般。

他们见到一个人上去就揪过来,让他上缴赋税,村民求饶,就将他身边的东西给打砸了,砌好的墙也给推倒。

她忽然想起,就是边境的那些百姓也不曾遭受过敌国士兵如此的骚扰。

这些村民,在那些衙役的眼中,仿佛猪狗一般,贱如蝼蚁。

许晗握紧了拳头,安抚住小豆丁,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

许晗停住步子,转过身去,问徐修彦,“何意?”

徐修彦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以为这样上前去,就能救那些村民?你总要走,你能救他们一时,能救他们一世?”

许晗闻言不由冷笑道,

“徐县令也未见得比那些衙役要好到哪里去,这会竟然一幅菩萨心肠的为村民们着想了。”

徐修彦冷静地说道,

“只能救他们一时,和救他们一世,能就他们几个和能救无数人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就那多数的人一世。”

许晗冷声道,

“果然是探花郎,确实冷静理智,就是不知道那少数人是你亲朋好友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

“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一个都救不了,还想救更多的人?”

徐修彦沉默着没回答,许晗冷笑一声,语气极其轻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徐县令,我不管你跟着来江南是为了什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非要挡我的路,我发誓必让你此生最大的抱负落空。”

“现在,我要去救下那些人,你就站在这里等着救更多的人吧。”

徐修彦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江南频频受灾,朝廷不是没派人赈灾,可问题一直没能解决,肯定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障碍。”

不用他说,许晗也知道,江南的税赋占据东元朝税赋的一半,东元朝疆域辽阔,能收上赋税的地方却极少,而边关的军费,朝廷的用度,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所以,圣上在为二十余年,明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事发的时候惩治一番,并没有根治。

许晗默了默,声音里有一股苍凉,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我的心很小,没办法也没能力去关注别的事物。”

“可既然我看到了,明知道无能为力,我还是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如果所有的人都漠视,那么,这天地会变得如何?人还是人吗?”

说完后,她走了出去。

徐修彦静静地看着许晗大步上前去拦住那些正在打人的衙役,她的身上带着一股他熟悉的傻气。

曾经,也有人这样与他说过,不管什么事,如果还没做就放弃,那就算是死也不冤。

所以她总是会打抱不平,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别人所没有的勇往直前,还有傻气,却又那样的吸引他的目光。

只是,最后……

他没有上前,原本那些衙役对于许晗的出现很不屑,最后不知道许晗说了什么一边说一边回望徐修彦,之后那些衙役扬长而去。

许晗安抚那些村民几句,就回了借住的小院,小豆丁见许晗把那些人给赶走,很激动,上前揪住许晗的衣摆,

“哥哥,你好厉害,从前那些官爷可还要闹腾一会才走,今日被你赶走了。”

许晗顿了下,

“没事,是这位叔叔的身份好用,将这些人赶走了。”

许晗用的是徐修彦的身份,但并未明说,只是含糊其辞,再加上徐修彦站在那里,神色冷漠带着些许的倨傲,很容易说服那些衙役。

当年霍家和徐家定下鸳盟后,家里就弄了一份很详细的徐家姻亲谱给她,让她记下来,为将来嫁入徐家铺路。

没想到,这份姻亲谱在今日,这样的境地派上用场。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告诉那些衙役徐修彦的身份是徐家的一门稍远族人的姻亲,用这样拐弯抹角的身份,是因为那家老爷如今在淮扬做知府老爷。

他们现在处的地方离淮扬距离不远,但并不是繁华集镇,更不归淮扬管束,就连这样的乡间衙役都敬畏淮扬的知府老爷。

可想江南官场的勾连是何等的厉害。

徐修彦对于许晗用他的身份去糊弄人的事情并没有表示抗议,倒是他的小厮,元青在背后嘀咕,

“许大人自己多管闲事,为何要用我家公子的身份骗人……”

“早知道在江面上就不该将人救起了。”

徐修彦看了眼元青,低声道,

“再多嘴,你就滚回京城去。”

元青惧于徐修彦的威严,没再说话,只是气鼓鼓的瞪着许晗。

许晗才不理他,转身去询问主人工具在哪里,帮着她把倒了的那面墙给砌好。

又仔细的问了她最近的集市在哪里,距离这里有多远。

马车没有,马匹也没有,这附近的人家大多搬走,剩下的一些也都是穷苦百姓,不要说马车,就连个牛车都没有。

要去集市只能是靠着脚走了。

许晗还是想去,弄点东西回来给大嫂母子。

她也知道这些不过杯水车薪,只是让她拍拍屁股走人,她也做不到。

她问好后,就准备去集市,天色尚早,按照大嫂的指路,去集市上一个来回,约莫到傍晚就能回来。

而且,她走过去,到了集市上如果有牛车之类的,也可以租用。

只是许晗的想得挺好的,正当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有村民冲冲忙忙的跑进来,

“你快走吧,被你赶跑的那些衙役带着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许晗淡定地道,“衙役来了,我为何要跑?”

那村民是刚刚她帮过的,见状道,

“那些衙役刚刚虽然被你吓跑了,不过是回去搬救兵,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很凶的,这里为何只有这样少的人。

不是因为洪水,实在是因为苛捐杂税,还有害人玩意,都逃走了。”

村民指着面前的疮痍对许晗说道,

“这里年年都有洪灾,但这是人祸不是天灾,我们这里地处下游,上游为了防止河水不泄,不断的高筑堤坝,可一旦决堤,淹的就是我们这些下游的百姓。

“那些堤坝哪里是堤坝,不过是用烂泥糊起来的。你说,我们百姓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没搬走的实在是无处可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这是天要绝了这里的百姓。”

这个天,到底是哪个天?许晗不知道,村民说的话开始很激昂,到最后归为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人从心底冒出寒气来。

许晗望着抿唇不语的徐修彦,嘲讽的一笑。

她心里很堵。

外头的喧闹声原来越近,为数不多的村民进了大嫂家的小院。

见到那个报信的村民,有人愤愤道,

“铁柱,不是不让你过来报信吗?就是因为她,本来打两下就没事的,现在那些衙役一定要我们交税,否则就将我们关到大牢里去。”

铁柱黑着脸回道,

“人家帮了我们,你们不说谢谢,如今反过来责怪她,这算什么事?”

村民中有人梗着脖子道,

“那是帮吗?他不过是路过,等他们走了,受苦的还不是咱们,你看,他们还没走呢,那些官差就上门来了。”

“这叫帮吗?叫火上浇油。”

许晗抿抿唇,她见过良民,见过愚民,也见过这样的刁民。

铁柱还要大嫂坚决让他们三人赶紧走,不要再停留了。

大嫂也道,

“你们快走吧,那些官差真的收不到赋税,顶多就是打一顿,不会真的将我们关到牢里去。”

“否则他还想不想收税了,倒是你们,一看就是外乡人,到时候关进大牢,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可是一些吸血虫,不吸光你们是不罢休的。”

她迎着徐修彦似笑非笑,带着肆意嘲弄的样子对大嫂还有村民说道,

“那些衙役不来还好,来了我正好跟他们走一趟,还能搭个便车进城,你们都各自回去吧。”

“顺便告诉那些人,我在这里。”

这确实是许晗的真心话,既然淮扬知府的名头好用,那她就会利用到底。

除非徐修彦反水,说自己不是,可她知道,他不会。

这样的水患,不饿死人已经是不错了,这些人明知道钦差南下,还这样的肆无忌惮的收税,不过是想打一个时间差,能够多搜刮一点就搜刮一点。

可他们也不想想,自古以来官逼民反,不就是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才发生的吗?

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过来的村民并没有因为许晗的话而散去,反而围在那里,好心的劝他们走,同时也有拦住他们不让走的。

僵持中,官差们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一看到许晗,上午来过的那个官差立刻指着她说道,

“大人,就是她说是马知府家的公子在此。”

人群里,走出来以为穿着县尉官服,眼小如绿豆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许晗,嗤笑道,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冒充马知府家的公子,本县尉见过马知府的公子,他可是身强体壮,人高马大,一脸的富贵相。”

“哪里是这样一幅短命鬼的相貌,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