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鼎泰的态度不慌不忙,等到徐惜莲将茶沏好送上来,那边他带来的人也将桌椅从屋子里搬出来,擦干净了。
他悠然地在主位上坐下,端了茶过来吃。
萧徴和许晗都知道这尸体是挖不下去了,于是干脆也坐了下来。
只听萧徴扬着下巴问许晗,“小王爷,他说这些尸体和他没关系,你信吗?”
许晗笑了笑,“别说我了,这要是和猪说,猪也不会相信。”
徐鼎泰的眼眸变得深沉起来,捏着茶盏的手可以看出在极力的忍耐。
这里挖出尸体又如何?谁能证明人是他杀的?
没凭没据,就是到皇上那里,他也是不怕的。
就算暴露出去,顶多是他养外室,人前的形象会受损一些。
整个小院内,因为尸体被挖出来,异味扑鼻,但没人在乎这些。
徐惜莲垂手站立在一边,许晗很敏锐的察觉出她有些怕徐鼎泰。
被圈养了这么多年,大约徐鼎泰是她见过最多的人吧,她的生活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徐惜莲的双手交叠,手指绞在一起,看着地上的尸体,面色惨白如地上的白骨。
她知道徐鼎泰做过很多坏事,就连她今日这样的下场,也是徐鼎泰造成的。
她下意识地去看徐鼎泰,见徐鼎泰面色平静,只是那眼里警告意味非常浓。
徐惜莲瑟缩了一下,慌忙垂下眼,不敢再乱看。
这一切,都被许晗看在眼里。
“本官来这里,是因为有百姓举报一伙匪徒擅闯民宅,大肆抢掠,至于这些尸体,难道不是匪徒想要栽赃嫁祸才弄出来的?”
徐鼎泰微笑着低头抿了口茶,这姿态看上去竟透着十分优雅。
之后,他将杯子在手中玩味地转动着,笑眯眯的看着萧徴和许晗。
“你们说这些尸体和我有关系,证据呢?衙门断案可是讲究证据的,人证,物证,缺一不可,你们有吗?”
“反倒是你们,可是被本官捉了个现行,擅闯民宅,挖坑埋尸体,还有,试图对本官的外室不利。”
“就是本官让人当场将你们打杀了,大不了我去皇上面前请罪,谁能想到一个王爷和一个世子会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呢?”
许晗简直被徐鼎泰的无耻给逗乐了。
“徐大人,你的人是比我们多,门里门外,只凭你一张嘴说就是。”
“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本王信奉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凶手再小心翼翼,死人也会将冤屈告诉我们的。”
“至于你说我和世子如何,你敢去对簿公堂,让三司来审理吗?”
她看向那铺在地上的尸体,还有那绿莹莹,肥壮的草丛,一股恶心涌上心头。
那片地不过浅浅的挖了一片,就有好几具尸体挖出来,谁知道下面还有多少?
她们被埋在阴森的地下有多久?她们被虫蚁啃噬血肉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痛?
她们的家人在哪里?
她们也曾鲜花般的绽放,也曾是父母手中的掌中宝,就这样长眠在幽暗的地下,成了滋养杂草的养分。
许晗沉默着,当初邵氏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她觉得人心险恶,可徐鼎泰,再一次打破她的底线。
徐鼎泰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三司会审?你以为我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话也带着一些狠意,刚刚那股优雅荡然无存,看起来不过还是一个粗莽的武夫。
“我不会有那样一日的,因为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他骤然凝目,神情也倏然变得比冰雪寒冷,
“死了你们,我依然是金吾卫指挥同知,依然是外面那些人眼中的好男人,好丈夫。”
他忽然击掌三声,外面院门被打开,涌进来很多的金吾卫,同时押进来的,还有刚刚在外头给许晗和萧徴放哨的士兵。
院内被金吾卫围的密不透风,许晗,萧徴,以及两名拿着锄头的士兵再加上旺财,被围在中间。
萧徴一只叫曲起,搁在太师椅上,手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这样多的金吾卫出外办差,不可能没人知道,就是你们指挥使那里想必也要报备。
你确定今日你杀了我们,逃得过去?”
徐鼎泰无所谓的笑笑,
“逃不逃的过去,那是我的事情,既然我敢做,那就已经有了退路。”
他的神情笃定,智珠在握。
许晗看向萧徴,萧徴平静地回视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抖抖袍子,说道,
“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既然徐大人这样笃定,不如,你先给我们解惑一下,再让我们死如何?”
徐鼎泰挑眉,扬了扬下巴,“你想知道什么?”
这时,院子北面的天空忽然一声巨响,半空中一道烟花绽放。
徐鼎泰原本平静的脸忽然大变,只听他厉声一喝,“拿下这几个匪徒。”
“是吗?那就试试?”萧徴扶剑而立,穿着紫色衣袍的他站在那里显得异常高大威武。
徐鼎泰仿佛不愿意唠叨下去,有些急切的一挥手,四面屋顶上立时有拿着弩箭的弓箭手拉着满弓。
只等徐鼎泰一声令下将许晗还有萧徴他们射个马蜂窝。
许晗从腰间抽出软剑,和萧徴并排站在一起,“徐大人果然好本事,这弩箭可是军中才有的,杀伤力强,但造价不匪。”
“看来徐大人这些年可真是腰包鼓鼓啊,那些银子花起来不觉得烫手吗?”
“世子,看来我们没有同年同月生,这是要同年同月死,有你这个美人陪着我一起死,我也是值得了。”
萧徴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你会长命百岁的。”
说完,他伸手一拉,将许晗护到身后,低声快速地说道,“你说十一娘已经死了,正好,我也想去见她。”
“等下我帮你挡着,你迅速进屋,从地道里逃吧,那边京兆府尹已经得手,你会没事的。”
徐鼎泰不屑的看着两人低声说话,一把拉过呆愣的徐惜莲,后退数步,手扬起,正要下落,那个时候,就一切都尘埃落定。
“不要!”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
只见徐惜莲挣脱开徐鼎泰的手,张开双臂,拦在萧徴和许晗的面前。
“徐鼎泰,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要再杀了!我怕你到时候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能够偿还你的罪孽!”
徐惜莲大声的说着,眼里泪水滚落,祈求徐鼎泰放过萧徴他们。
徐鼎泰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强硬的上前,要将徐惜莲拉开,
“莲儿,你不要闹,就算放了他们也回不去了,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你是愿意看到我死,还是让他们死?他们是什么人?还是说这么多年还没把你的淫性给关没了,看到个男人就要跟着走了?”
徐鼎泰咬着牙,逼近徐惜莲,说的话如刀子一般插在徐惜莲的心里。
“不是!我什么男人都不想要,我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不就是你造成的吗?”
“你的手下将我拐走,我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可家里人不认我,只想一碗毒药毒死我,好成全徐家姑娘的名声。
这个时候你又假惺惺的出来解救我,然后将我安置在这里就是十年。”
“我比一只狗都不如,苟延残喘,我想死,又不甘心。”
“你给了我最好的东西,可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坦坦荡荡的站在太阳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鼎泰,你回头吧,天下这么多的女子,这么多的人,你杀得光吗?纸包不住火,总会暴露出去的。”
“这些年,我已经不恨你了。”
“求求你回头吧,你被流放,我跟着你,你要被斩立决,我也跟着你,黄泉路上,我们再作伴,如何?”
看着泪流满面的徐惜莲,静立着的徐鼎泰眼里逐渐浮现出了一丝戾色。
“莲儿,你过来!我徐鼎泰吃了那么多的苦,熬到今日,流放?斩立决?那我的努力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他紧绷着脸,见徐惜莲咬着唇,摇头,不肯过去,顿时怒道,
“最后一次,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分!”
“你可别忘记,你还有钧儿,如果你死了,钧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忍心让他此后流离失所,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吗?”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带着诱哄的意味,朝徐惜莲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开。
“他不过是个孽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他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徐惜莲一脸的漠然。
在两人的对话,以及之前徐惜莲那仿佛疯癫的话语,许晗已经能拼凑出一个大概来。
徐惜莲曾经被拐过,逃出生天回到徐家,却不为徐家所容,想要处死她,这个时候徐鼎泰出现了,徐惜莲想活,就跟了徐鼎泰。
在之后,她慢慢知道,徐鼎泰才是害她的那个人,可这个时候,她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弱女子,徐家抛弃了她,没有路引逃不能逃,更不要说立女户。
其实,就算徐惜莲逃走,一个孤女,没有路引,能去哪里?更大的可能是再一次被拐卖,下场也许更惨!
她也许有过满腔的恨意,只是在岁月的磨砺中,已经消失殆尽。
许晗想起从前那个明朗的少女,曾与她憧憬过未来的美好,分享过小秘密,她心头一痛,用力扯过徐惜莲。
“徐鼎泰,你杀了那样多的人,却独独留下她,想来对她是有情谊的,虽然你这样的情谊很虚伪,但今日开始,她徐惜莲,将会是我许晗要罩着的人。”
“来吧,让你的弓箭手,射出他们手中的箭矢。”
“只是,各位金吾卫的弟兄,你们看清楚了!”
“我,金吾卫指挥佥事,镇北王爷。另外一个则是承恩公世子,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
“你们确定你们手中的箭射出之后,你们还能活命吗?”
“他徐鼎泰能熬到今日,心机比你们想的要深沉多了,我不知道他给了你们什么许诺,但我只知道,射杀当朝王爷和世子,一旦事发,被推出去的人,只会是你们这些小喽啰。”
“你们都不是傻瓜,用脑子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那不过是掩盖他的罪行!”
“这样的一个上司,你们还要奉命行事吗?
我许晗在此保证,只要你们退出去,今日只是我们与徐鼎泰的私人恩怨,和你们无关。”
京兆府尹大人虽然发出信号,表明得手了,可他们过来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此时如果和徐鼎泰硬碰硬,那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许晗还不想死,大哥的死因虽查了九成,那剩下那一成还没查清。
还有霍家的仇,她还没来得及报。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是决不允许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萧徴已经救了她一次,她不想再拉上他,虽然今日很有可能无法善了。
她和萧徴,另外还有两名皇帝派来的亲卫,那些士兵只要有一半人放下屠刀,那这门,他们还能闯出去。
此时,唯有攻心之计才能有点用了。
徐鼎泰带来的金吾卫兵士都是寒门选拔上来的,跟着他不过是因为徐鼎泰是寒门代表,大家都以他为榜样,希望有一日能够摆脱普通士兵的身份,做上小旗,总旗……
但听了许晗的话,有些人迟疑起来。
刚刚徐鼎泰和许晗他们的对话自然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大家都不傻,想想就能明白了。
他们是崇拜徐鼎泰,但崇拜不能将命搭上!
有些人率先将武器放下。
有墙头草,自然也有徐鼎泰的死忠,手中的武器拉的满满的,只要徐鼎泰再次发令,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挥出手中的武器,射出手中的羽箭。
“等下箭射出来,你护着徐姐姐进屋子,这不是倔的时候。”萧徴忽然说道。
许晗一顿,缓缓笑道,“不,徐姐姐要护,我们也要毫发无伤的出去。”
她看了看徐鼎泰那边,低声对萧徴说,
“擒贼先擒王,徐鼎泰身后的护卫离他有些远,屋顶上的弓箭手大部分已经软了下来,剩余的那些,交给你们三。
我要将徐鼎泰擒了!”
徐惜莲被许晗护在身后,她有些神色复杂的看向许晗,当年出事,父亲毫不犹豫的说要一碗药药死她。
哪怕她是清清白白的。
就因为父亲说能推拒皇家赐婚的唯一办法就是死!
与其冒着危险让她出嫁,将来被人翻出来攻击徐家,还不如一开始就堵上这源头。
母亲以夫为天,无法反抗父亲的决定,她能做的就是偷偷的将看守她的人支开,给她一点逃跑的机会。
至于她能不能逃跑,那就不是母亲能考虑的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个义无反顾说要罩着她的人。
她咬着唇,“小王爷是吧,只要今日能活着出这门,我愿意上堂作证,指证徐鼎泰杀人的事实。”
许晗朝她咧嘴一笑,“徐姐姐,那些都不用说,我们先出了这门吧。”
徐鼎泰阴恻恻地看着他们,“莲儿,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放弃了,去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无情。”
“这门,你们既进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他的手扬起,落下,屋顶上有一部分的羽箭朝他们射来。
萧徴还有两个亲卫上前见流箭挡下,那边,许晗一阵风般的急速攻向徐鼎泰的面门。
当日在校场上,许晗将徐鼎泰给打败了,今日,她相信自己依然能够擒住徐鼎泰。
她是谁?她是镇北王许晗,她也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十一娘,她的武功不仅仅是花架子,也有当年被父亲还有兄长磨炼出来的杀招。
徐鼎泰看到许晗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转瞬间,他的面门就呼啸来一股风。
许晗的这一招出去,不禁是萧徴他们暂停了心跳,就连屋顶上那些放下武器的金吾卫士兵也屏住呼吸。
他们当然希望许晗能够赢,否则徐鼎泰还不秋后算他们刚刚的‘背叛’之罪。
徐鼎泰脸上带着一丝阴毒,敏捷地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被许晗给制住了咽喉。
“徐大人,只要你敢动一下,这刀就会割断你脖间的血脉,到时候你可就血溅三尺了。”
“你要不要试一试。”
许晗双手稳稳地将剑搁在徐鼎泰的脖间。
徐鼎泰脸色铁青。
雪上加霜的是,屋内有巨大的响动,然后就有人从里头鱼贯而出。
大家回头看,竟然是京兆府尹带着人过来了。
原来,萧徴和京兆府尹分开时,将他和许晗走过的那条密道,以及边上有什么特征都告诉了京兆府尹,让他出什么意外的时候,可以从密道过来。
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
徐鼎泰见那么多人从屋内出来,顿时面如土色!
他知道,那条地道已经被发现了。
不过,他瞬间又沉下心来,就算有那条密道,他可以说自己不知道,更何况,这院子,可不是在他的名下。
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和那些拐子头目见面的时候,都是换过面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徐鼎泰忽然又淡定了下来。
果然,京兆府尹带来的不仅仅是去围剿的将士,同时还有被救出来的纯平,许羽非。
甚至还有两个据说是拐子头目的人。
其中一个就被称为三爷。
“好好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们的老大。”萧徴踢了踢被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三爷。
三爷凶狠地抬起头瞪了一眼萧徴,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徐鼎泰看过去。
他不屑地道,“这样魁梧的武夫,怎么可能是我的大哥。”
一连问了好几个见过大爷的人,都俱是摇头,表示徐鼎泰不是他们的大爷。
许晗皱着眉头,她丝毫不敢放松手上贴着徐鼎泰的剑。
“纯平公主,当日你也曾见过那所谓的大爷是不是,见得也不是这个吗?”
她看向一边眼泪汪汪,恨不能朝她扑过来的纯平公主,能够发现徐鼎泰有问题,可是全靠那香粉的味道。
这香粉又和纯平公主有关,所以许晗想再确认一下。
“小王爷,呜呜呜……本宫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你闻到那香粉的味道是吗?”
“你很关注我的对不对?”
“呜呜呜……”
许晗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了,边上萧徴和其他人一点想要安抚的意愿都没有。
许羽非倒是站在纯平公主身边,可她怎么指望一个同样从狼窝逃出来的姑娘去安慰另外一个姑娘。
她只能试图挤出一抹笑,安抚道,
“公主,已经没事了,等到回宫,去去身上的晦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过日子。”
她的声音温柔,让纯平公主慢慢的情绪平缓下来,继续道,“臣确实是闻到了那香味才发现蛛丝马迹的,你做的很好。”
“只是,你能不能先告诉臣,你是怎么将香粉洒到那人身上,还有,他是不是就是我抓住的这个人?”
纯平公主擦了擦眼泪,又揉揉眼睛,说起当日的经过。
原来她和许羽非一起带出牢房后,得到了精心的照顾,那个三爷并没有再找她们说话,而是两天后,派人将她们装扮好,说有熟人要相见。
开始,她们以为是有人来救她们了,心头雀跃万分,谁知见到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脸,那人也没问什么,只是看了两人几眼,就让她们退下了。
本来高高兴兴来,以为可以出牢笼,没想到竟然还要在这可怕的地方继续呆下去。
纯平公主没有反抗,只是在经过那陌生人的时候,脚稍微的偏了偏,然后将香粉洒了些在那人身上。
这个人既然能来这里,那也能出去,她知道希望很渺茫,但还是祈求佛祖能够让有些人闻到这样的香味。
那香粉是她调制的,能在身上留香三日才散去。
许晗不得不对纯平公主刮目相看,她本以为不过是个娇气的公主,原来还是有些头脑的。
如果她知道纯平公主在牢里做的那些,想必会更加的刮目相看了。
说完,纯平公主赞叹道,“果然佛祖听到了我的祈求,让小王爷闻到了香味。”
“只是,那人不是徐大人呀……”
徐鼎泰是金吾卫指挥同知,经常会在宫里行走,纯平公主不会不认识。
徐鼎泰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许佥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想把什么事情都往我头上堆吗?”
许晗神色如常,微微垂眸,想了想,才问那三爷,
“你既然说这不是你大哥,那你大哥如今在何处?面貌如何,身上有何可以辨别的特征?”
三爷‘呸’了一声,梗着脖子道,“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跟着京兆府尹一起来的白灼闻言,顿时一脚踢在他的后腰上,把三爷踢的惨叫,
“还是硬骨头一个?那就让小爷我来领教,按照东元律例,你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应该判斩立决。”
“可那样太没意思了,我正巧跟着我家世子去了锦衣卫,学了好多的刑罚,不如一样一样的在你身上试试,看到底是锦衣卫的刑罚好用,还是你的骨头更硬?”
三爷身子抖了抖,颤着嗓音道,“我认罪,你们还敢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和小爷讲王法?”
他忽然笑了笑,对京兆府尹说道,
“大人,今日解救了那样多的姑娘,想法她们的家人会有很多‘话’要和这位三爷说,不如就交给那些人处置?”
京兆府尹面容冷肃,一脸的铁面无私,“这不太好吧,既然他认罪了,再动私刑有些太过了。”
“不过,现在人还没到京兆府尹的大堂,你想做什么就赶紧的……”
三爷惨叫一声,这些官,官官相护,他小命休了……
他闭上眼睛,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大哥,对不住了,小弟也想活命。”
“我大哥的后腰上有一条鞭伤,一寸有余,已经不是那么狰狞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
徐惜莲捂着嘴,指着徐鼎泰,脱口而出,“他的后腰就有一条疤……”
萧徴上前,一把将徐鼎泰扭住,许晗的长剑在他腰间一划,布料割开,露出里头的肌肤,果然,有一条一寸有余的伤疤!
许晗狠狠的在徐鼎泰的膝盖处踹了一脚,让徐鼎泰跪下,
“你那样的笃定,是因为你从最开始就改头换面了吧!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不会想到你身上。”
“我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过的事,就会露了行迹,徐鼎泰,你还有何可说的?”
徐鼎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眼许晗,忽然笑了,
“就算是我又如何?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治罪吗?太天真了!”
“我为什么可以将拐卖的事做成今日这样的局面,这里头的事情你们会想不明白吗?”
“是因为有人给我保驾护航啊。”
“你信不信,只要我被抓的消息传出去,朝上就会有人为我说情。”
“我不但不会死,反而你们会受到严厉的攻歼。”
徐鼎泰这时还能笑出来,他看向徐惜莲,“那些人为什么要给我说情呢?”
“你问问莲儿就知道了。”
“多少的姑娘和她是一样的下场?不是每户人家都有真心爱护儿女的父母的。”
“他们不会让你们将丑事捅出去的,京城有多少人家会受到波及,你们知道吗?”
“这是一个大大的马蜂窝,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好心的警告你们。”
许晗一脚踹在徐鼎泰的背上,力气大的让他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声音冰冷而坚硬,”做错事情的不是那些无辜的女孩,为什么要留着不捅出去?”
“那些无辜的女孩死了的能活过来吗?在庙宇里青灯古佛的日子能倒回去吗?”
“为何要忍气吞声?如果无辜的人不能喊冤,作恶的人不能受到惩罚,这世间公道何在?”
“我就是将着天捅破了,也要将你送上断头台。”
徐鼎泰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一脸崩溃的看着许晗,“狗急还跳墙,许晗,你给我等着。”
许羽非从解救了之后,一直都很安静的站在那里,时不时看一眼许晗。
她忽然抽过身边一个亲卫手上的武器,朝徐鼎泰走去,
“我哥哥说得对,你这样的恶人,就不应该得到好下场!就算你明日被人求情放了,可今日你还在我们手里。
那就不能让你好过。”
“你祸害了那样多的人,今日就偿还一些罪恶与她们吧。”
她闭着眼睛,挥着手中的长剑,朝徐鼎泰刺去!
“许姑娘,住手!”京兆府尹忽然开口道,“他确实罪该万死,你这样动私刑也是不对的,就让朝廷律法来惩治他,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他逃脱的。”
他阻止的太晚了,许羽非的剑已经刺了下去,只听徐鼎泰一声惨叫,双手捂住裤裆的位置,血染红了外头的衣袍,里头可想而知。
那一剑,许晗要挡,其实可以挡住的,许羽非没学过武功,力量有限。
但许晗没有挡!她眼看着那剑朝徐鼎泰的裆部刺去,并且还摁住了徐鼎泰的手,让他无法躲闪,抵抗。
京兆府尹叫了起来,“你们……你们……”
萧徴轻笑一声,对京兆府尹说道,“大人,这里有谁刚才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激动,不就是徐鼎泰因为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所以先下手为强,挥刀自宫吗?”
“你们说,是不是?”
“是!”声音浩大。
徐惜莲面无表情,撇开头去。
“羽非,你做的太棒了。”一边的纯平公主竖起大拇指称赞许羽非。
许羽非只是笑了笑,看向许晗,目光明亮,仿佛在问自己这样做是否对。
这样的眼神下,许晗说不出其他的话,摸了摸她的头,称赞道,
“妹妹做的很好,只是下次使剑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许羽非使劲的点点头,站到许晗的边上,隐隐有些依赖的样子。
许晗拍拍她的肩,撑着长剑,蹲在徐鼎泰的面前,捏着他的脸道,
“你熬了那样久,做到同知的位置,将来就算做金吾卫指挥使也是有可能的,为何你还要做下那样罪大恶极的事情?”
“你受了谁的指使?你将那些失了女儿的朝臣捏在手里,我怀疑你是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用此方法控制东元的朝臣。”
“如果不是,可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是有原因的,你,是什么原因呢?”
她摇摇手中的金疮药,“这是最好的金疮药,如果你愿意说一说你的原因,那我就赏你一点药,虽然你做不成男人了,但痛感还是能少一些的。”
“要不要?”
被伤了命根子的徐鼎泰眼睛赤红的看着许晗,恨不能一口吃了她,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晗将手中的伤药扔给了他,站起身,朝纯平公主招招手,等她过来后,将她和许羽非揽在怀里,一只手捂一个人的眼睛,不想让她们看到长针眼的一幕。
好不容易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下来,许晗放开两人,看着徐鼎泰,“说吧。”
用了药,徐鼎泰脸上的痛色少了许多,深深吸了口气,幽幽地看向许晗,
“小王爷,你说,人真的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吗?”
许晗怔住了。
她并不认为有些人生下来就格外高尚些,有些人就天生的低贱。
她的生命里,虽然都享有很多贵人才有的待遇,但她一向奉行人人平等的想法。
无论男女,高低贵贱,同样都是人,往上数一数,哪一家,哪一族,就生而高贵呢?
那不过是老祖宗努力得到的,天道轮回,没有谁会屹立不倒,也许下个平民,就变成了高门大户呢?
她也曾经救过很多的平民百姓,也曾对赵娴雅那样的高门庶女伸出过援手。
当然,她的身份,确实让她有一些优越感,但她也是为此付出过代价的。
徐鼎泰没等她回答,就顾自说起来,
“我因为是平民出生,我娘的身份更是不怎么能见人,我从小就收到不平的待遇。”
“那个时候起,就想着一定要往上爬,爬到让那些曾经蔑视我的人用仰视的目光看着我。”
“是,我做到了。”
“那些人不是看不起我娘出生烟花之地的身份吗?那我就让他们的夫人,女儿变成那样的烟花之女,被人践踏。”
“可这样,我还是不能快乐!”
“人人都说我爱重我的妻子,那是因为我对不起她。”
“她嫁给被人蔑视的我,同样也被人蔑视,甚至……甚至……”
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捂住脸,声音粗嘎,“我为了出人头地,从村里出来,投到金吾卫做了一名小兵。”
“慢慢的,我得了上司的赏识,我把这个消息回去分享给我的妻子。”
“这才发现,我的妻子,如同干花一样枯萎了!”
“她独自在家,被里正的儿子给玷污了……”
纯平公主闻言,立刻道,
“你妻子被人玷污了,你没有嫌弃她,还对她好,那不是很好吗?如果你只是这样,我倒要称赞你一声仁义了。”
徐鼎泰笑了笑,
“是啊,我没嫌弃她,只是我看着她的脸,就会想起我那些屈辱,我什么都不能做。”
“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找里正报仇,因为他的女儿进了一座王府做了某位王爷的侧妃。”
“我能怎么办?”
“我的心,就被猫抓鼠挠一样,我要怎么办?”
“我憋着,憋着,我怕自己会憋死。既然世人不让我好过,那我也让世人不好过。”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和拐子们走到一起,慢慢的聚拢他们,越做越大。”
萧徴在边上冷笑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活该别人蔑视,你做这些,不就是因为你自己太无能了吗?”
“发现妻子受辱,没本事替她报仇,索性就将怒气发泄在旁人身上。”
“我真是高估你了,还以为你有什么高大的理由,原来不过是个懦夫而已。”
“我不是懦夫。”徐鼎泰咆哮,犹如困兽。
萧徴欣赏着他的面色,
“你如果真的喜欢你的妻子,如果你真的爱她,你根本就不会做这些,只会讲那些仇恨发泄在应该承受的人身上。”
“如果是我,我明知道是以卵击石,我也会去报仇。”
许晗打断了萧徴的话,看向徐鼎泰,“你把你的妻子当什么了?你把那些女子又当成什么了?”
徐鼎泰呵呵一笑,“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一个不断提醒我屈辱的物件,女人么,不是只有她一个,我想过要丢了她的。”
“但我心善,不想让她默默的死去,我对她好,也能让外人看到我好男人一面。”
“反正,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
许晗已经不想再问他什么了,“徐鼎泰,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人不一定都是性本善的,也有性恶的,这话,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她垂目看着他,
“你不是说那些人会为你求情吗?”
“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但死又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那些姑娘痛苦,犹如活在地狱,我让你这辈子都永远痛苦,活在真实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