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很快就被侍卫找了出来,递到林泓逸眼前时,林泓逸的脸色着实难看:“因为她向你下蛊,你便要取她性命?”
文瑶心中愤然:“殿下,在您眼中,文瑶就这般恶毒?”
“这么说,你不是要取她性命?”林泓逸问。
“这只是一味毁容的药,不会断送她的性命。”文瑶心有不甘,满目怨毒。
本以为事情能顺顺利利地收场,哪晓得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让这女人逃过一劫……
“只是毁容?”林泓逸一字一顿,问得怒极。
下蛊可以驱蛊,下毒却难解毒。
有些毒性,无可逆转,若许卿卿已吃下了这些饭菜,脸上或许已然开始溃烂。
“她用那等下三滥的招数害奴婢,奴婢难不成连报复都报复不得了?”文瑶好生不服。
“好一个报复,”许卿卿眸光淡淡,语气却沉,“你是奴婢,我是主子,你却口口声声说要将我容貌毁去,你可知这以下犯上的罪名,足够将你流放三千里?”
“你……”文瑶咬唇,气得脸色发青。
“若不想被流放三千里也可以,吃下这些饭菜,我便放你走。”许卿卿道。
文瑶知自己理亏,连忙将目光转向林泓逸:“殿下……”
“来人,将文瑶拉下去,杖责二十。”林泓逸却并未怜香惜玉。
“殿下……”文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殿下为何要帮着这个女人,难道真不打算顾念旧情?
“杖责二十?”许卿卿轻笑一声,“殿下这袒护,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相比流放三千里,这等惩处简直就无关痛痒。
可她又能奢求什么,奢求林泓逸将这丫鬟痛打一百大板吗?
恐怕就连区区二十大板,这冷面王也是舍不得的吧?
“殿下,殿下……”文瑶急了,她长这么大可还从没挨过板子,一想起那管家先前被打得惨叫不止,她就遍体生寒,怕得不行,“殿下饶命,文瑶知错了,文瑶再也不敢了……”
然而林泓逸并无改变主意之意,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抓住了文瑶,将她拖了下去。
文瑶一路挣扎,嚎叫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隐灵寺。
一旁的方丈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上前一步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
“二十大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丈不必着急。”许卿卿道。
“可是……”方丈好想再说,一抬头撞上了林泓逸森然的眸光,饶是心静如水的修佛之人,也忍不住被那眸中的冰冷吓了一跳。
“拖出去打。”林泓逸吩咐。
“是!”侍卫拱手领命。
侍卫走后,房中无人胆敢再说话,众人只听得文瑶凄厉的惨叫声忽然停了,不多时又再次响起,一阵接着一阵嚎个不停……
待打完板子,牧钊极有眼力见地示意众人退下,将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梓露也拉了出去。
“殿下处置完她,是不是也该处置我了?”许卿卿看向林泓逸。
该来的躲不掉,况且她本也不打算躲。
“如何处置你?”林泓逸看向她,一时险些被她气笑,“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罚我在隐灵寺悔过三年,不得回京。”许卿卿道。
林泓逸眸光渐沉。
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显然早有预谋。
“明日便同本王回京。”他不容回绝道。
“不行,说虔心礼佛三月,就虔心礼佛三月,一日都不能少。”许卿卿摇头反驳。
“你还虔心礼佛?”林泓逸真要被气笑,“又是下蛊又是报仇,别说礼佛,就是出家都不会有佛堂愿收留你。”
许卿卿轻嗤一声:“难道殿下就愿收留我了?”
“你是本王的妃子,本王没法不收留你。”林泓逸答得没好气。
“我方才可是惩罚了殿下最心爱的婢女……”许卿卿有意勾起他的火气。
她才不愿回那牢笼一般的泓亲王府,哪怕住在隐灵寺里,都比待在这座冰山身边解气得多。
林泓逸眸光微变:“谁说她是本王心爱的婢女?”
“殿下与她一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如何能不心爱?”许卿卿答得理所当然。
“你这是嫉妒?”林泓逸反问。
“……”
许卿卿觉得这人的脑子真是出奇的古怪,他从哪里看出自己是在嫉妒?
“殿下若想纳她为侧妃,纳就是了,不必这般试探我。”她道。
这回轮到林泓逸诧异了:“本王何时说过要纳她为侧妃?”
“既然没有这等打算,为何要如此偏待她?换做寻常丫鬟,胆敢在我饭菜里下毒,怎会只有区区二十杖这么简单?”
“她是本王的发小,本王如何能将她发配三千里?”
“她是殿下的发小,雨潞则是我的发小,她在殿下心中是何等的位置,雨潞在我心中就是何等的位置,如今不过是区区二十棍殿下就已舍不得了,殿下可曾想过雨潞身故时,我心里作何感想?”许卿卿问。
林泓逸难得结舌。
他的确没有顾虑过她是悲是怒、是喜是忧。
如今想来,她身边所有亲人都已离世,唯一陪伴她长大的宫女也被人所杀……
自己却从未安慰过她。
在她面对旁人的讥诮时没有,在她离开泓亲王府来到这偏远的隐灵寺时没有,在她险些中毒毁去容貌时也没有……
林泓逸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却不知为何,对这女子却总是有亏欠而不自知。
“你说要我回京,也不是不可以,用那袁氏的人头为雨潞陪葬,我便答应回去。”许卿卿道。
袁氏?
林泓逸剑眉微蹙:“你觉得那丫鬟是被袁氏派来的刺客所杀?”
“不是袁氏还能是谁?”许卿卿一想到那人先前送来的几箱箭矢,心就仿佛有刀在绞,难受至极。
雨潞的存在,旁人皆不知,唯有袁氏曾用其性命要挟过她。
想来,定是雨潞那日来泓亲王府的事被人走漏了消息,传进了袁氏耳朵里,所以袁氏才会用这等残忍的法子杀鸡儆猴。
“你可知道,那丫鬟来泓亲王府,带上了前朝的玉玺?”林泓逸问。
前朝玉玺?
许卿卿听得愣了愣,她不知竟还有这么一件事,林泓逸先前也从未提过。
雨潞只是个小小宫女,断然是接触不到那玉玺的。
袁氏却能……
袁氏是前朝皇后的弟媳、许苧玉的舅母,其父、其兄皆在朝中身居高位,哪怕改朝换代也并未被革职,要是许苧玉趁乱将玉玺带出了皇宫,断然不会交给别人,只会交给袁家这门显赫的外戚。
如此想来,事情愈发明了。
许卿卿收紧手指,指节一阵发白:“杀了袁氏,我便回府,否则我宁愿落发,青灯古佛度此一生。”
林泓逸看着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你若要杀,那便杀吧。”
袁氏并无可惧,只是身后的袁家势力不容小觑。
不过区区一个袁家,还没被他放在眼里。
“望殿下说到做到。”许卿卿道。
林泓逸颔首:“本王自然不会食言。其实即便本王不插手,袁家也苟延残喘不了多时。”
“这是为何?”许卿卿不解。
“袁家乃旧朝势力之首,父皇之所以没对其动手,为了稳定朝政。朝臣十有八九都是前朝老臣,先前经历了一番战乱,一时片刻选不出那么多能用之才,可如今不同,各地的前朝兵马渐渐归顺,朝廷张贴皇榜挑选有识之士,一月过去已有不少青年才俊涌入京城,袁氏一族迟早会被替代,一旦成为可有可无的弃子,便会立刻遭到剪除。”林泓逸解释。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袁氏一族如此,你亦是如此。”
许卿卿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若皇帝发现她根本不是真正的许苧玉,随时也会将她剪除。
“泓亲王府或许并不是你愿意待的地方,但却能让你免除性命之忧。”林泓逸接而道。
“你说这个,是何意?”许卿卿问。
“是想让你活下去,而不是无辜丧命。”林泓逸道。
这并不是一句多温情脉脉的话,许卿卿却听得微怔,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定定看着他,久未移开目光。
她看得出,这人没有半句虚言。
若有心哄骗她回去,大可不说袁家苟延残喘不了多时这种话——既然残喘不了多时,她大可不必以此为筹码要挟他动手,静待新帝将袁氏一族剪除便是。
可他偏偏说了,毫无隐瞒地将两个选择交在了她手中。
回府,或是不回,一切皆由她做主。
“我的性命对你来说就这么要紧?”她问。
难得没有了嘲讽的语气,问得平静。
“本王既娶你过门,便不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林泓逸道。
依旧不是一句温情的话,只是十分真切。
许卿卿已许久没从旁人嘴里听说这般真切的话了,袁氏不会以诚待她,梓露看似忠心,实则另有其主……唯独林泓逸,虽然对她有过诸多误解,甚至险些将她犒赏三军,但从始至终没有欺骗过她。
她不知这人今后能否一直这般待她——不哄骗、不欺瞒。
她只知此时此刻,至少心中微暖。
“好,我随你回府,哪怕你不插手袁家的事也无妨。”许卿卿道。
诚如林泓逸所说,袁家不可能一直这般平步青云,即便不被灭族,也会被新帝贬为庶人,逐出朝野。
她先前一心为雨潞复仇,未曾思虑过这些,倒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林泓逸摇了摇头:“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你是皇子,迟早会被卷入储君之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泓亲王府,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此时对袁家下手,岂不是将把柄白白交到别人手里?”许卿卿真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在担心我?”林泓逸看着她,那眼神中的冰冷早已消散。
四目相对,许卿卿竟有些结舌。
她张了张嘴,勉强说道:“我……我当然不是在担心你,我只是在担心自己,若你出了事,谁来顾虑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帮则帮。
林泓逸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这似乎是许卿卿头一次见他笑,笑容如冰消雪融一般,那双眸子熠熠生辉,颇令人挪不开视线。
“你笑什么?”她莫名有点恼火。
“当然是笑你牙尖嘴利、口是心非,分明就是嘴硬心软。”
嘴硬心软?
“殿下眼拙看错了,我嘴硬心硬,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从来没有恶人会这般说自己。”
“这世间并非只有善恶两种人,我不善,但也称不上恶,有些人我一辈子不舍得碰半根头发,有些人却恨不得踩进泥里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昨日,她还恨这座冰山入骨,若能换回母亲和雨潞,她甘愿拿他的性命来祭奠。
可今日这座冰山在她面前说出这等话,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抵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脸上没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一下子倒恨不起来了。
“人皆如此,并非只有你一人这般。”林泓逸道。
眼看越扯越远,许卿卿回过神来,转目不再看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有这说话的功夫,倒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丫鬟,若未及时医治落下了什么病根,你迁怒于我,我可受不起。”
林泓逸点头:“本王自会请大夫替她医治。”
许卿卿朝门外唤了一声梓露,示意梓露送客。
梓露看了林泓逸一眼,大着胆子将他“请”出了房间。
这要是换做先前,梓露定会觉得主子是糊涂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与殿下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却没说两句就送客,如此下去,别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难上加难……
可现如今,见许卿卿同泓亲王的关系缓和了不止一分,梓露心道娘娘这做法或许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泓亲王殿下是谁?
那可是堂堂皇子。
在他面前大献殷勤的女子定是数不胜数,说不准像娘娘这样的反而更对他的胃口……
“梓露,愣着干什么,快将门合上。”许卿卿催促。
寒风灌进屋子里,房中一下子变得冷极了。
梓露“哦”一声回过神来,点点头合上门,又拨了拨炉中的炭火,加了几块新炭。
炭火燃得很旺,不一会儿房里就再次暖和起来。
“寺中没有无烟的银鳞炭,这些都是殿下从京城带来的。”梓露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这小丫头的心思:“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说他的好话?”
梓露被那清冽的眸光看得有些结舌:“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若娘娘能放下身段,讨得殿下欢心,今后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她说的是大实话,娘娘不是苧玉公主,身后没有那袁家帮衬着,入府之后又不得殿下的喜爱,她这个当丫鬟的可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你啊,皇帝不急太监急。”许卿卿轻斥。
“奴婢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梓露竟承认了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娘娘,您难道就不想成为泓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先前欺辱过您的下人,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妄为?还有,那文瑶分明虎视眈眈,想要爬上殿下的床,要是被她得逞,今后还不知会如何为难您呢……”
一想到那文瑶的种种伎俩,梓露就气得慌。
这次阴谋未能得逞,下次指不定又该想出什么毒计了……
“就你话多。”许卿卿白了她一眼。
“奴婢是您身边的人,自然凡事为了您着想。”梓露嘟囔。
看着她略带委屈的眉眼,许卿卿既好气又好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回京了吗?我遂了他的意,这你总该放心了吧?快去厨房再做些吃得来,照着先前的菜式做就行,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是,娘娘!”梓露这回倒是应得干净利落,没再啰嗦什么,转身就去了厨房。
有了下毒的事,厨房的小沙弥格外小心,亲自将饭菜送了过来。
依旧是两菜一汤,极为素淡。
许卿卿喝了一口那青菜汤,汤汁清澈,入口清甜,味道挺不错。
“娘娘,您身子太瘦了,多吃些吧,不然如何能顺顺当当生下子嗣?”梓露在旁说道。
许卿卿险些被这汤汁呛着。
“娘娘,娘娘,您慢着点儿……”梓露边拍她的后背边递来茶水。
不就是一句子嗣吗,娘娘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她哪里知道,成婚至今,林泓逸从未与许卿卿同房过,虽偶有留宿别苑,但每次都会遣散一众下人,在偏房中睡,还时常看书看到三更天。
如今的泓亲王府,就是先前的曜王府。
林泓逸自小在府里长大,时常到别苑练武,对那里可谓再熟悉不过。
许卿卿回府之后,意外发现别苑多了不少桌椅、字画。
“这是谁送来的?”她问。
“当然是殿下了,殿下说这里的东西都旧了,怕娘娘您用这不习惯,特地命管家从库房中搬来了好些新物件,有不少还是皇上赏赐的宝物呢。”梓露答。
墙上的字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即便与清音殿那些相比也不遑多让,梓露看在眼里,只觉十分解气,心道那病恹恹的阉人也敢同王妃娘娘争宠,真是痴人说梦!
“不仅如此,殿下还特地为娘娘您设了一间小厨房,里头的厨子只供娘娘您一人吩咐。”她接而道。
许卿卿不明白林泓逸这是抽了哪门子风,平白无故为何要做这些。
可看着布置一新的别苑,她心情莫名甚好,便懒得理会那冰山异样的举动。
毕竟不是她的府邸,他要如何,由着他去就是了。
“对了,管家说洪老将军前日来过,见您和殿下都不在,待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走了。”梓露记起一桩事来。
洪尧绝不会平白无故来泓亲王府。
“快派人去请老将军过来用晚膳。”许卿卿吩咐。
梓露点头,吩咐小厮去了洪府。
不多时,洪老将军就来了。
几日不见,他似乎愈发苍白起来,见许卿卿安然无恙,才长舒一口气:“公主,您为何要去隐灵寺那等地方?那里位置偏僻,有乱党作祟,若有人心怀不轨将您绑了可如何是好……”
见他满脸担忧,许卿卿也知自己先前的决定实在有轻率:“老将军放心,今后我行事不会再这般鲁莽。”
“幸好泓亲王及时将您接了回来……对了,泓亲王他可有冲您发火,若是让您受了委屈,老臣定不会作罢!”洪老将军道。
一旁的梓露听得忍俊不禁:“老将军,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是娘娘与殿下的家事,您又何必过问得……”
洪老将军老脸一红,有些讪讪。
“老将军大可放心,殿下待我极好。您看这墙上的字画,都是他特地布置的。不仅字画,就连棉被、衣裳,他都派人送来了满满十箱,为的是让我住得更舒心些。若他对我不好,便不会如此细心了。”许卿卿道。
她还是头一次为林泓逸说话,话说出口,倒也不觉得别扭。
洪老将军听得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对了,我在书房中寻得一本剑谱,不知老将军可否指点一二。”许卿卿命梓露取来了那本书册。
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是件好事,若懂些武功,关键时刻或许可以自保。
洪老将军接过剑谱仔细翻看了几页,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剑法的确精妙,只是讲求的是力道,且用的是重剑,并不适合女子练习,女子本就力弱,又如何使得出这剑谱上记载的招数?”
“那洪老将军觉得,哪些剑法合适?”许卿卿问。
洪老将军仔细思忖了一番:“若要老臣说,这天底下的剑法都不合适。长剑不便携带,短剑有其不及之处,倒不如用暗器,例如飞刀、银针,既方便携带又不易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