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沙漠边缘,陈薪烬并未松了口气。他不敢回头看,即使出了这地界,背后的娇躯也早已冰凉。
半个时辰的时间终究已到。
这一刻他突然极度渴望师姐的超时空漫步,单凭自己的飞行速度,一路上又得对付那么多的魔道妖人,果然还是赶不上。
陈薪烬停下身子,背着柔蓝在荒芜的黄沙之中举目四望,忽然有些茫然无措。勾魂笔的属性他有所了解,既针对肉身,也针对灵魂,柔蓝中了那篇七杀碑文,纵然是死后神魂也不会进入无眠之界再次相见。
所以,见不到了。
烟消云散,一切终归虚无,一切都是虚无。
家里父母长辈健在,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却是他第一次经历自己身边人的生离死别。如同所有俗套电影情节一样,人总是在生前不好好珍惜,直到死后才去追悔莫及。柔蓝之前对他的存在显得理所当然而合理,陈薪烬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小姑娘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照顾自己生活起居。
但是,她不在了啊。
那个叫自己起床的女孩,那个为自己准备早餐的女孩,那个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女孩,终究还是死了啊。
直到她走之后,陈薪烬才发现原来那一个个幼稚简单的问题,那一头闪亮微卷的金发,那一双从死气沉沉变为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的眼睛,早已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而现在,自己却得向那一部分告别。
漫长的告别。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人类就是这样,想要需要的东西,更对我们不需要却合意的东西有所欲求。当我们对需要的东西和合意的东西有着同样强烈的欲求,就会感到不适。就会好像缺少面包一般感觉到一种完美的缺失。浪漫主义的弊病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实际上可以得到它一样。”一个温醇的嗓音打断了陈薪烬的思绪。
“你想说什么?”陈薪烬没有回头,呆呆望着狂风卷起黄沙,轻声开口。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生**漫。”知行书生轻笑道,“我们是一类人。”
陈薪烬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我跟千帆沉舟楼的楼主从来不是一类人。”
“那如果我说我能救她呢?”知行,抑或说是万木春,此刻脸上笑容玩味。
陈薪烬猛然回头,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也许太固执,或太重感情,可我也实际。”
“成为下一任千帆沉舟楼楼主。”知行轻声道。
“为什么是我?是不是我拒绝你就不救她?”
知行摇了摇头,无奈道:“不,就算你拒绝了,我也会救她,不过你得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中年书生并不回答,而是从小虚空中取出一把玄黑色的陌刀,刀身较直且窄。
知行反手将陌刀插在地上,道:“这是斩魂刀,由判官利用勾魂笔和生死簿的力量打造而成。世人皆知斩魂刀斩人魂魄,却不知道被斩下的魂魄并未马上消散,而是会被暂时储存在这刀身之中。如果对其内的魂魄不加以炼化的话,刀折则魂魄解放。斩魂刀形制多样、风格多变,十五年曾出现一次,那时是一把匕首。”
“你是……”陈薪烬有些难以置信。
“不管你是否答应成为千帆沉舟楼的下一任楼主,我都会帮你救起这个小姑娘,但你如果不答应,回去之后记得帮我照顾好蓁蓁。”说到这里,中年书生的眼中浮现一抹难以遮掩的慈爱和思念,“知行是假名,我叫叶知道。用我教给你的菜谱,让她好好吃一顿我的饭菜。”
叶蓁蓁的剑道天赋之高和剑舞里魅惑人心的效果皆令陈薪烬印象深刻,这和叶知道先前展现出的剑道高度和影响人心的能力如出一辙,自己只隐约猜到了来去自如的他应和千帆沉舟楼的楼主有很大关系,却实实在在没想到他竟是十五年死于叶蓁蓁之手的叶知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薪烬方才开口道:“所以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诈死也是,给我菜谱也是,甚至包括这次潜入你也算好了?”
叶知道苦笑一声,道:“嗯,本来按照我的计划,你发现我的身份应该是在成为新四鬼之后,按照我的计划那时你会明白更多,也更会想成为新的楼主。可惜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果然还是那个变数,不过也没办法咯,选择权在于你……”
“她会伤心的。”陈薪烬突然打断道。
“我知道啊,我也不想的,我对她还不如你对她的十分之一好。”叶知道颓然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你那么多东西,有些是谢礼,有些是歉意,有些是……我要你替我转达的父爱。”
“为什么?”
叶知道知道陈薪烬问的不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千帆沉舟楼起源于先秦时期的恐楼,由一名不知名的老者所创,恐楼的恐,是恐怖的恐,是恐怕的恐,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恐。天上人真的存在,而我们在的世界也是假的,就像一个覆盖整个太阳系的大型海市蜃楼,抑或说是一场大型的电脑游戏。要想从这牢笼中摆脱出去,就必须得有竞争,就必须得有对抗。千帆沉舟楼存在的真正意义,就是促进我们所有人类的进化,以致终有一日,我们方能得以摆脱这个牢笼。”叶知道神情肃穆道,“成为千帆沉舟楼的楼主可以获得一些这个牢笼的相关权限,这个权限很大,利用它我可以读取任何一个人的记忆和经验,也可以帮你救起这个小姑娘,因此我怀疑创立恐楼的老者也是天上人之一。此时,我既然敢和你说这些,也正是利用这部分权限暂时屏蔽天上人的感知。”
奇怪的是,明明是石破天惊的消息落在陈薪烬耳朵里,却激不起他心里的任何一丝涟漪,这不仅让叶知道啧啧称奇,也让陈薪烬自己有些奇怪。
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