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宋人武士单手把大斧举过头顶,而后猛地一挥,空斩一记。那柄刀碎裂开来,金属碎片射入土地里,半截断刀也从完颜娄室手中掉落,甩到了一旁。
他慢慢甩掉了身上破碎的甲胄,把它高高地抛入背后的烟尘中。那是一个年轻人,赤着上身,他皮肤黝黑,胳膊粗壮得像是大树的树干,他手里提着一柄巨大的铁斧。浓密而杂乱的须发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唯有那双血红色的瞳子,莹莹地发亮。他缓缓地活动身体,目光里满是仇恨。
完颜娄室的声音颤抖,被他强行压抑的恐惧忽地都释放了出来,他的袍子下,浑身都是冷汗。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对方血红色的眼睛直视自己,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进。完颜娄室竭力想要保持镇静,可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令他怀疑自己脸上的血管正在疯狂地跳动,已经把自己的恐惧完全暴露给了敌人。他从未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他想起牧民们的传说,传说里这种人都是魔鬼,他们根本不是人,人类不会有这么一双就像是鲜血中浸泡出来的眼睛!
完颜娄室在勒马缓缓后退,身边的亲卫们也不敢突前,这个年轻人逼着数百骑金军精锐缓缓地后退。
他缓缓举起铁斧,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吼,就像刚刚杀入战场时一样,宋军武士们以同样的吼声呼应他。这些宋军步卒就近结成小队,发疯般向着这个人的方向靠近,只一瞬间几十个宋人武士就集结在他的身后。完颜娄室的心里微微颤抖,这些宋人武士们仿佛被战神附身似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眼瞳里像是也渐渐泛出那个人那样血红色的光。
“放箭!”完颜娄室下令的同时急速后撤。
铁鹞子骑兵们急忙张弓搭箭。但是那个人在完颜娄室下令的同时发动了,疾电一样冲入了铁鹞子骑兵的大阵,只有他一人,面对数百铁鹞子骑兵,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采用这样危险的战术。最前面的铁鹞子骑兵刚刚举弓,箭还未来得及射出去,这个人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惊恐中以弓弦去割这个人的脖子。这个人微微偏头,闪过了弓弦,他把自己的铁斧猛地抛向空中,伸手把那个铁鹞子骑兵从马鞍上抓了过去。那个远比他魁梧健硕的铁鹞子骑兵在他手里就像是一个婴儿,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个人把他举在空中,双手抓住他的脚踝,左右撕扯。他的双臂极长,树木般的胳膊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名铁鹞子骑兵被他生生撕成两半。浓腥的血仿佛在半空里炸开,淋在这个人的身上,他仰头迎接这场血雨,带着猛兽享受到新鲜血食时的畅快神情,而后扔掉了两片尸体,举手凌空抓住落下的大斧。
所有人都呆住了,那血腥的场面和恶魔般的敌人令铁鹞子骑兵们怀疑自己身在何处。
怒吼声覆盖了整个平原,伴之以秃鹰在高空里凄厉的鸣叫,在这种天气里秃鹰居然会起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太多新鲜的食物了。
那个人再次冲了上来,完颜娄室惊得举起双手挡在面前,而事实上对方距离他还有十步之遥。几个忠勇的铁鹞子骑兵冲上去挡在完颜娄室面前,那个人跃起用大斧平挥出去。一击之中,他斩断了两名铁鹞子骑兵的腰,还斩下了两匹战马的头颅。他伸手抓过喷出的热血涂抹在自己的精赤的身体上,继续逼近,没有人再敢于挡在完颜娄室前面,完颜娄室只能一退再退。
那个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完颜娄室,又指着周围那些铁鹞子骑兵。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恶魔般的人沐浴在滚烫的鲜血中,仰天狂笑,“金国狗贼!你们的能耐都哪里去了?你们不是狼么?这会儿怎么都变成羊羔子了?”
他的目光彻底压垮了完颜娄室的信念。完颜娄室掉转马头便向后跑。
那个人并不追逐。他在腰身侧面摘下短斧,甩手掷出。这柄凶蛮的武器切割空气,发出摄人心魄的呼啸。完颜娄室背后举旗的军士在临死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他转回头,看见乌黑的铁光刺入了自己的眼瞳。锋利的短斧把两眼以上的整个头盖骨掀飞到空中,那具尸体紧紧地攥着战旗落马,脚还扣在马镫里被惊恐的战马拉着远去。
象征勇气和尊严的军旗沾着血,在土地上拖出鲜红的花纹。完颜娄室不敢停留,那眼神在他的背后追逐他,仿佛飞翔于虚空中的魔鬼,冰冷的牙齿就贴着他的后颈。他发疯般鞭打战马,冲入茫茫的为烟幕。
“你跑不掉的!我韩世忠盯上的目标,从来都逃不掉。”那个人望着完颜娄室远去的背影,缓缓地说道。
完颜娄室拼命纵马向后阵奔去,想要和大队人马汇合,数以千计的金军骑兵向他靠近,簇拥着他,金军骑兵把武器和盾牌举过头顶敲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凶悍能战的宋军,数万女真骑兵重新整队,这些男人沉默地把死去的族人推下战马,然后翻身上马。完颜娄室的军旗再次被高举,但是没有人欢呼,几万双眼睛看着那个人。对待这个人,他们不像对待完颜娄室那样喧闹,他们的沉默有如膜拜神。
那个叫韩世忠的人慢慢地踩着走了过来,他高踞于尸堆之上,遥望着溃退后试图重新集结的金国大军,举起大斧指向太原城的方向。
“大宋的好男儿们!前面就是太原城,把今天变成我们杀敌报国的日子!每一个阻挡你们前进之路的敌人,都要杀死!”
听到他的吼声,宋人武士都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随我杀敌去!”韩世忠紧盯着完颜娄室,大吼着,猛地跃下尸堆,高举大斧,向金军扑去,他的身后,是涌动着的宋军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