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广袖男子一手按肩,瞪着眼前道士募得失声叫道
“凌云道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之中,除却刘啸哀,听了道士的名号,俱都惊呆。
范琴听了,对这道士更是目不转睛,似是要盯出个洞来。
一旁苏清月看了,不由得出声一哂“你盯得那么紧作甚,他又不会跑”
可范琴充耳不闻,一心要遵从道士的叮嘱,目光片刻不肯挪开。
“这个呆子!”苏清月见状,皱眉道。
“凌云真人,晚辈天弃余空山,多谢援手大德!”余空山之前见了那道士使出“拂云手”,对他的身份隐隐猜到些许,此时听到反而不太惊讶。这道士神功出奇,道法却不甚深,通常自称“道人”,可余空山一心感念他力挽危局,故而尊称他为“真人”。
“客气了。”凌云道人朝着余空山笑了笑,“老秦还好么?”
“是!秦谷主身体很好,他时常挂念道人,每每对我等提起道人神功,钦佩有加。”余空山笑道。
“这个老东西,净会睁眼说瞎话。”凌云道人笑骂道,“十年前我与他岳阳楼一会,他的武功分明高我许多,竟也做出这等谦逊之举,嘿,想必这十年来武功不进反退,遇上瓶颈啦!”
余空山笑笑,正要说点什么,忽而喉头一滞,猛的咳嗽。
“唰”的一声,一道劲风凌空射来,余空山劲力入体,便觉穴道积淤疏通,伤势有所缓解。
凌云道人一拂衣袖,转头面对着广袖男子,当风玉立,姿态闲散,面带笑容。
“姓李的不老实呆在山里炼丹,派你出来淌什么浑水?”
那广袖男子也不再遮掩,当下冷笑道,“道长不食人间烟火,却也当得世间之人皆是如此么?”
“唔…你一身袖功可圈可点,当是“方丈山”四老之一,“广袖迎风”方送寒了。”凌云道人沉吟道。
方送寒微微一顿,复又说道“道长本不理世事,却为何要插手这等俗务?”
“俗务?”凌云道人冷笑一声,袖袍一挥,地上落叶随他劲风卷起,四周簌簌作响,天外冻云不翻,苍穹凝碧,万里悲秋之景尽在眼前。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低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望向北啼,日夜更盼官军至”
他高声放歌,响遏行云,音似宫羽同按,悲如后庭遗曲,一阵寒风吹来,刮得众人浑身颤抖。
“这是我从长安来此的路上,听到一个路人所吟。”
凌云道人缓缓踱步,悠悠说道,
“四万义军战死陈陶,为安虏所屠,长安血流十里,杨柳不青。值此神州陆沉之际,“方丈山”管这叫“俗务”?”
方送寒一讪,默然不答,周青霜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当年“蓬莱阁”进献丹方,为皇帝所宠,信任有加,太宗皇帝更是赐蓬莱阁主“李”姓。”凌云道人冷冷道。
“而后时过境迁,光阴更替,李姓衰弱,武曌专权,她打压李唐旧臣,“蓬莱阁”虽是方外之地,却也难逃毒手,她收买人心,“蓬莱阁”中开始分化内讧,一部分支持李唐的门人脱离了门派,跟随李敬业起兵反武,哪知天祚运移,时运不济,李敬业兵败被杀,那些支持他的门人也都被剿灭…”
众人不想他竟然说起前朝旧事,不由得一阵好奇,毕竟方送寒来历隐秘,就连周青霜,刘啸哀和虎目汉子也是没有听说过。
范琴也曾听说过此事,那时他年纪尚小,曾经在一部典籍上读到一篇古文,上面有两句印象颇深,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则南斗平”
后来他从爷爷那才知道,这是本朝一桩旧案,乃是李敬业起兵反武时,他的幕僚骆宾王所草的《讨武檄文》。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战马在北风中嘶鸣,宝剑之气直冲向天上的星斗。说的是战士的怒吼使得山岳崩塌,云天变色。”
回忆起爷爷的面容,范琴不由得心头一紧,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红。
“别哭。”
范琴一回头,只见苏清月对他笑道,“大敌当前,不可自弱。”
范琴望着少女,但觉心头安定下来。
凌云道人继续说着,余空山站在他身后,众人也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剩下那些蓬莱门人,便投靠了武则天。为了讨得新主子的欢心,也为了与李唐划清界线,他们另立门户,将蓬莱阁三字去除,更名为“方丈山”
说到这里,凌云道人面露嘲讽之色,“这群人卖主求荣,背信弃义,深知武则天迷信鬼神,便以丹药仙术献之以求再复荣华,哪知武则天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少见的明君,处事公允,素有贞观遗风,这群人在她眼里不过跳梁小丑,真想一步登天,不过是在做黄粱美梦!”
方送寒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青霜瞟了他一眼,暗暗说道,“方兄不必生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已,世事难料,谁又有万全之法?”
“周兄弟见笑了!”方送寒脸色稍缓,笑了笑。
周青霜刚要开口,却听得凌云道人笑的更欢了。
“这位兄弟说的妙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来神龙政变,五王复唐,你猜猜,“方丈山”这些人,都是什么下着?”
余空山听得快事,接口笑道,“我知道!当然是逃到海外,做了缩头乌龟!”
说罢,余空山和凌云道人都笑了起来。
方送寒脸上腾起一股紫气,酱爆猪肝也似,周青霜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将声一扬
“阁下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凌云道人止住笑声,正色道,“我想干什么?这话该我问你们!”
这一声带上了内劲,借着野旷天低之利,顺着风声传出数十里远。周青霜行家里手,一听便知道士的内功深厚,难以强与。
“既然道长定要架梁,那区区也不在多说了。”
周青霜冷声道,他右手微动,左手紧紧攥住剑鞘。
“你使剑么?”凌云道人一颔首,右袖一拂,刚才粉碎的车马横梁随着他的内力牵引,倏忽飞到他手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道士右手一握,那横梁便被捏碎,飘飘落下些许木屑,数尺粗细的横梁,竟然变成一根长约七尺的木签。
“好精准的内力!”周青霜见此不由得心头一颤。
范琴见了,也觉不可思议“这要是大力一握,木梁不就断掉啦!”
苏清月道“这也说明道长的内力“刚柔并济,外圆内方”,只是将木梁部分震碎,却使之不断,这份功力,已臻化境。”
“贫道也好剑术,今日机会难得,可得尽兴些!”
凌云道人以签为剑,在手中五指之间反复把玩,灵巧之处,令人不敢小觑。
“雪鹰剑”周青霜,领教足下高招!”
周青霜话音未落,身子一闪,长剑已到道士眼前,剑尖寒芒吞吐,锋利异常,地上的沙尘被剑风带起,滚滚而来。
“好说!”
凌云道人一笑,木签斜指,缓缓刺出,朝着周青霜右膝“跳环穴”而来,这一刺看似平平,其实周青霜却知晓其中厉害,凌空后仰,飞身纵跃,犹如鹰击长空,剑光如雪,正是一招“霄云纵”的轻功身法,紧接着,他长啸一声,朝着道士刺落,漫天剑影犹如大雨倾盆,绵密难透。
“好剑法!”
凌云道人赞道,说着身形一偏,手中木签猛的刺出五剑,这五剑角度刁钻凌厉,所刺之处恰是周青霜剑网疏漏之地,木签刺出,飘忽不定,如烟如水,似雾还柔。
周青霜不得已只得护住薄弱之处,回剑横格,不料剑刃刚一触即木签,剑劲犹如水波,一阵一阵的袭向周青霜手腕。
“这一招“五湖烟月”滋味如何?”
凌云道人笑着,木签剑招连连,打得周青霜左右支拙,首尾难顾。
周青霜一时气恼,长剑一震,将道士的木签甩开,忽而剑走偏锋,快若飞鹰捕食,正是雪鹰剑中的一招“追猎式”。
“飞鹰追猎,速度尚可,但气势不足。”凌云道人笑道,“且看我这招“寒雨连江”!”
但见凌云道人手中木签招式灵幻,剑风吹雨落,寒云绕指柔,飘渺的木签在他手中变化莫测,时而轻若翩鸿,时而状如游龙,霎那间变化出万千剑影,比刚才周青霜的“剑雨”还要多上十倍不止。
细密的剑影如雨如风,朝着周青霜铺天而来。
周青霜的剑势被完全盖过,仿佛觅食的雄鹰在狂暴的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寒雨打湿了它的翅膀,正兀自下坠。
周青霜咬牙切齿,高傲的心性激起他的斗志。
“还没完!”
只见周青霜那一柄利刃在道士的铺天剑雨之中来回闪躲,左右穿梭,像极了孤鹰在暴雨的深夜搏击风浪,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较量高低。
“嘿。”凌云道人见了,也面露欣赏,木签刺出的剑影又是一变,暴雨汇涓成流,化为一望无际的寒江。
范琴只觉举目望去,云天一色,难分彼此,苍峰吐翠,暮雨潇潇,山与水襟带相连,田与野纵横交错。
遥远的一点寒星渐渐变为滔滔的江水,顺着险峻的山势激流而来,奔腾不息。
“这…这是!”
范琴从未见过此等气势恢宏的场景,心为之摄,魄为之夺。
“这是剑意!”
出人意料的,开口之人竟是那虎目汉子。
“我以为,公孙大娘的剑意已是极致,不想这道士竟也能到如此境界!”
苏清月喃喃道,“若是我能将她的剑意练成…”
转眼间,道士与周青霜已斗过三十多招。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凌云道人使的兴起,不禁纵声长啸,剑法犹如“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周青霜冷汗不止,手上青筋凸起,面色苍白,只见不远处的江流尽头,一座山峰若隐若现。
“周兄小心!”方送寒出声提醒,却已来之不及。
“楚山孤!”
凌云道人眼中精芒乍现,那头展翅高飞的雄鹰一把撞上山头,带着残肢断喙,一头栽进滚滚江水。
周青霜如坠深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长剑掉落,剑刃微微发颤。
在他眼前三尺,凌云道人的木签正指着他的鼻梁,道士点到即止,却也并不伤人。
这一败,使得方送寒一方士气大减,周青霜自不必说,那刘啸哀已是略略有些心怯了。
“好了。”
凌云道人将木签随手一扔,对着手掌吹掉粘上的木屑灰尘,接着望向刘啸哀,笑道,
“你们动手吧!”
说罢又向范琴笑道“贫道给你掠阵,保证不会有人敢插手碍事。”说罢,侧目微微睨了方送寒一眼,后者瞧着他望来,心里打了个突。
“哼!比就比!”
刘啸哀虽然惧怕道士,可对范琴依旧不屑,“你牛鼻子本事大,可这小崽子有什么不得了的,便是他打娘胎里练起,也不可能超过我!”
当下对着道士叫道,“你牛鼻子可不许插手帮忙!”
凌云道人一笑,冷冷道,“贫道要出手,你还能站着喘气?”
这话旁人听来狂妄,但刘啸哀确实反驳不得。
范琴心里却是紧张的不得了,虽说他记性甚好,可练武不比学文,招式并非记住就能使出来的,若是那样,天下第一的高手岂不是该大唐的状元来做?
“也不知道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罢,范琴回想起凌云道人方才的模样,右手遥遥拍出,但无论怎么看来,他使出的这一招,怎么也不像“拂云手”,倒像是在擦桌子……
“哈哈哈!”
刘啸哀笑的合不拢嘴,苏清月也是又羞又气。
只见刘啸哀一晃身,抢到范琴跟前,手起掌落,“啪啪”两声给了范琴两个耳光,范琴登时脸颊高肿,被打的直在原地打转。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眩晕,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崽子,看你能…”
他话音未落,只觉一阵罡风袭来,已是来不及闪避,“咚”的打在胸口,顿时“噔噔噔”连退三步,他好容易稳住气血,双目血红,回头怒视凌云道人,“你出尔反尔!”
凌云道人却冷冷道,“咱们约好,你饶他十招,是也不是?”
“不错!”刘啸哀怒道,“但我没说何时饶他!”
苏清月听了,娇声锐呵“姓刘的你当真是不要脸!”
“说得好。”凌云道人淡淡说道,“那我也可以说我不过是在练功而已,至于飞出的内力,扫落树叶,吹起沙尘,或是打到花草,或是伤到行人,那都是不可避免的。”
方送寒出声道,“牛鼻子你这分明是毁约!”
“哦?”
凌云道人目光如炬,袖袍无风而起,在他四周方圆数尺之内,陡然刮起狂风犹如滔天巨浪,树木状若屈服为之折腰,沙尘仿佛溪水为之分***起的一颗沙砾“咻”的一声,向外飞出,在刘啸哀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虎目汉子和方送寒俱都掩面,跪在地上的周青霜却还沉浸在落败的阴影里,任凭风刮也不闪躲。
“这内力也太可怕了!”余空山也不禁闪到一边,嘴中感叹。
范琴在风中听到一股细若蚊呐的声音。
“拂云手”要旨在于“手随身动,心同意行”,方才我扶你起来时,在你体内留了些许内力,足够你对付那厮”
范琴听出这是凌云道人在以“传音入密”之法对自己说话。
“道长为何不亲自对付那人。”范琴沮丧道,“我打不过他的。”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姑娘女中豪杰,又怎会中意一个懦夫?”
范琴听了,脸色一红,语无伦次,“我…我…”
“话我就说到这,接下来看你造化了。”说到这里,道士顿了顿“那个人快要来了,你再不表现,可就没机会了。”
忽而,狂风骤停,道士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