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旧言成谶(1 / 1)

山河胥 顾平生 3385 字 3个月前

西城区,凤凰街,灯火通明。

尤其望月阁。

往来的人,连绵不绝,仿若夜市佳节一般。

问谁人不好色?

且食色还可以用本性做借口。

所以纨绔子弟、公子少卿,汇聚于一堂,专门来食这右相长女。

平日里,右相那般霸道。

如今,可能意料到,十三年未出阁的长女,在这望月阁,弹奏凤凰引,卖弄风骚?

有钱势的子弟,都攀比高人一筹。

故而磨拳擦掌,誓立不惜重金,也要揭开这女子面纱,见她初颜。

这样才能算做是,俯瞰这京都皇城。

高台前的女子很美。

从她不遮的明眸、不遮的额首,以及浅眉,就可以知道。

她的眼波有水,望人神情,像过往所有的名妓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还是处子。

第一个让她成为名妓的男人,必当万众瞩目,名垂青史。

所以很多男子的心躁动。

越有钱,越有势,越发躁动。

女子似乎在笑,从眼眸中透露。

她虽然亲父死了,亲母死了,春儿也死了,却她没有哭。

因为哭没用。

也不会有人听到。

所以她要笑,用最美的容颜笑。

像此刻一样。

她在高台上,身着粉红露肩长裙,跪于棉毡上。

柔情婉约,姿态唯美。

她手下,是一面长琴。古棕色,禹王香木所制。

琴有七弦,她两手在上调拨。

那手很白,像葱玉。

所以高台下,围满了男子。

手指每每动,琴音每每起,男子们的心,每每痒。

因为这首曲子,名唤凤凰引。

旷世遗曲,当世独立。

自左旷,到梅风云,再至这女子,其它的都是传说。

自命高雅的人,自命熟音律的人,也来了不少。

真正高雅的,懂曲子的人也来了。

因为十五年了,自梅风云死,天下能弹凤凰引的,出现了第二人。

所以这望月阁,一夜间变成了高雅的地方。

但却再高雅,也挡不住公子们,燥热的心。

半曲终了,高台上女子压弦,有个颤音停顿。

一锦衣男子,似是听懂了,趁此空档,拍手叫绝。

并同时,大把的银票向台上抛。

不少人,立时厌弃。

压弦即要停顿,利用间隙拍手叫好,自以为懂了。

却孰不知,是最大的不懂。

这首曲子,只该听,不该有任何掌声。

所有拍掌叫好的,都污蔑了它。

然女子盈盈而笑,姿态娇羞,表示感谢。

最可悲的是,她是当今天下最懂凤凰引的人。

“音律由心生,心念所至,琴音所达。”

七岁那年,有一个乳袍少年,这样告诉她。

那是她们初见。

她记了六年。

就在今日,她十三岁。

这句话,她早已懂,所以弹起的曲子,才能这般美。

然让她记下更深的,是下句话。

他说,“人有忧喜而奏律,非人奏律而得喜忧。”

却天下,还有谁人能听出,她这首曲子并非是喜?

虽然她裹着面容,眉眼在笑!

虽然她柔情婉约,姿态唯美!

虽然她心念所至,琴音所达!

因为她的泪,都在心里流。

都化作了坚强。

因为不坚强又如何?

这台下的哪一个人,不是贪慕她的琴音和姿色,来亵玩她的?

哭,只会让他们更疯狂、更凶残、更暴露。

更在她眼中,这是一个没有同情二字的世界。

她此生,最幸运的两件事,便是识得了琴,和听到了那人的话。

下一刻,风落音停,凤凰引止。

世俗的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没有了这旷世琴音的吹赶,望月阁还是望月阁。

卖人肉的地方,血腥、油腻,而又俗庸。

“这首曲子,我出五千两!”一公子样貌,身着紫袍,优雅放下手中的茶道。

五千两?

这个价码一出,台下立时疯狂。

在酒馆,好酒好肉,一桌子菜肴,也不过二两银子。

更在百姓眼中,二两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豪款。

然下一刻,一银衫男子开口。

“一万两!”他道。

一张口,便又是多出五千两。

即便升价,也不该是这种升法。

所以众人不由的,向银衫男子望去。

这一望,更是一惊,见正是左相公子蔡钰。

如今左相势大,他这一发话,还有谁敢加。

见众人出唏嘘声,银衫男子笑了,起身道:“蔡某今日是为汤公子叫价。你们只管叫你们的,不必顾及。毕竟是价高者得吗。”

汤公子??

众人向蔡钰身旁望去,见一男子在安然喝茶。

不是别人,正是大司寇公子,汤沛。

“我秦某出一万五千两!这佩玉姑娘的初夜,我是要定了。”一英俊少年道。

众人只听声音便知道,乃是望月阁常客,太府寺寺卿长子,秦易寒发话。

太府寺铸造钱币,是以大明最有钱的官职。

其长子,可想而知。

“两万两!”蔡钰起身。

三字出,他平然坐下,风轻云淡。

比之更不起波澜的是他身旁的汤沛。

大司寇之子,想要睡一个女子,还不是轻巧事。

他从未以为,今日谁的价码能超出他。

“三万两!”这时,一位紫衣男子起身开口。

咦?

三万两?

所有人吸气。

这个数字业已超出了富家公子担负的范畴。

然这只是开始。

在皇城,有钱的世家望族太多。

不多时,业已不可想象的攀升到了九万两。

这已是天文数字,所有人唏嘘。

唯有台上的粉红长裙女子,一脸素然。

她的身体,就这样被售卖,从一个人卖到另一个人手上。

她不知道,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中。

却她知道,无论是谁,她都不法拒绝!

同时,她也不会拒绝。

她会利用她的身体,她的手,她手中的琴,去报复一些人。

否然,她早死了。

“十万两!”陡然一声轻喝,一蓝衫男子开口。

下一刻,他起身,望向台下所有的竞价者。

正是大司寇独子,汤沛。

他的目光,早不温和,此刻有些幽寒。

显然是动了火气,他有些不耐烦。

这时,蔡钰起身来,望向众人道:“竞到这价码,差不多也便得了!实不相瞒,今日汤公子是势在必得!不若尔等,卖我蔡钰一个面节,毕竟日后还要见面。”

这句话,虽委婉,却也有强势的意味。

本身到这种程度,能担负起十万两银子的公子哥便也不多。

故而这句话后,偌大的望月阁,开始缄默。

汤沛嘴角有玩味,幽寒的目光转变为温和。

“宣布吧!”蔡钰转向计价小厮道。

小厮早已发怔,他何时经历过这等阵仗?

历来名妓初夜,也不过三万两的价码,故而率先向老鸨望了一眼。

老鸨站在楼阁高处,此中境况,尽收眼底。

虽自知蔡钰两人有威胁嫌疑,却毕竟是相国与司寇公子,她点了点头。

小厮领会,一敲铜锣,望月阁寂静如厮。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汤沛,只待宣布。

包括棉毡上的女子。

她咬了咬嘴唇。

真到这一刻,突然心肠有殇。

毕竟那么多年,曾牵念过一个人。

如今她的身体,要不为他留,除却离殇,还有悲苦。

“望月阁花魁佩玉,由...”小厮宣布。

“慢!”

然下一刻,竟被一个迟到的声音打断。

声音来自一个男子,他破门入阁。

“我不同意!”

咦?

所有人别过脸旁,向阁门望去。

佩玉亦是。

一瞬间,男子动步。

他脚掌踏地,跃然而起,掠过所有公子少卿的头顶,飞向高台的女子。

他一袭白衣,洁净的犹若白雪,如纱绸般的长袍,在空中盈盈飘荡。

一头长发,整齐的梳理,唯唯鬓间一缕坠落。

这一绺长发,使得他的气度温和,像极了诗雅人。

他手中,有一把玉箫,淡青色的,二尺有余。

下一刻,横执箫,他吹奏起。

箫声凄美极致,名唤凤凰引。

后世音律奇人钟子牙,为缅左旷,将琴律改成的箫律。

箫声起的那一瞬间,女子开始颤抖。

她的心颤抖;她的身体颤抖,她的眼泪颤抖。

左府满门抄杀,她都未流过一滴泪。

却这一刻,再坚强不住。

只听一个音律,她便能明白所有。

明白他懂她,明白他就是那个人。

她仰头,望向从天而落的柳胥。

爱一个人,不凭长相,不看气度,只凭运气。

六年前,他们初识,入了心,有了记忆。

他说,“终有一天你明白时,凤凰引才是真的凤凰引。”

今时,历经劫难,满府抄斩,流落妓楼。

却他从天而来,曲高和寡。

这一刻,教她的心,如何不动颤?

她望着柳胥,意味难明。

下一刻,白袍飞扬,柳胥落下。

一张英俊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的箫声很美,凄惨寒凉的不应该是男子吹。

所有人沉浸在音律中,似曾相识。

“凤凰引??”终于有一人听出。

登时,那人的目光大错愕。

直至这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下一刻,曲子终了,余音于耳,久久不绝。

柳胥收起玉箫,迈步近女子。

“梅某要用这首曲子,换你脸上的面纱,不知姑娘是否愿意?”柳胥道。

女子眼眸有泪,她望向柳胥,只深情三字,“你是他?”

这一问,倾尽来世今生的运气。

她的心,越发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