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陈夫人也已转入后堂,陈修远不见陆漫与她同来,心中疑惑,却也不便多问。陈夫人观他神色,已知其意,微笑道:“我已将陆姑娘安置在西厢房歇息,孩儿你不放心么?”陈修远面上一红,忙道:“没、没有,想来她也累了,也该让她早些歇息了……”
陈夫人微微一笑,又拉着陈修远嘘寒问暖的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巳末时分,才寸步不离的挽着他到了东厢房中,又亲自从小环手中接过水盆,拧了一条热毛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了擦脸,再替他掀开了被窝,让他上床安睡。直到见他闭上了眼睛,听见他轻微悠长的呼吸声,又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为他拢了拢被褥,陈夫人见他虽是早已睡熟,但眼见边兀自微微泛红。陈夫人凝望着这爱儿,一低头间一滴泪水便落在了被褥之上……过了良久,才起身吹灭了房中烛火,来到房外,将房门轻轻的带上,自行回房歇息去了。
可她却不知道其实陈修远并未睡着,只因他实在不忍心见到明日与母亲当面别离的情景,终于硬起了心肠,下定决心,先假意熟睡,只待陈夫人去远之后,这时便又起身,点起了桌上的小烛,写了一封书信,准备放在父母门外,今夜就此不辞而别。
待得陈修远带了书信来到父母门外,虽见房中烛火已熄,但仍听见母亲在房中低低的啜泣声,陈修远心头一震,心下暗忖:想是父亲已将自己明日又将离家远行之事告之了母亲,母亲听后伤心不已,这才在夜中难过流泪。陈修远听了一会,心中不由得又是深深的自责,这时也是不禁眼眶泛红。
不一会儿又听到父亲的声音说道:“夫人……你尽哭个不停做什么,自古慈母多败儿,依我看此儿终当远至,是吾家千里驹也,将来必大吾陈门矣,日后成我陈家门户者必此儿也……”又道:“我这半生只有这一独子,难道我心中能不爱他吗?此刻让他多去磨砺、历练,他日若成伟器,岂不胜过在你我膝前做个纨绔、不肖子弟百倍?”
陈修远在房外听着父亲的这番话,心中才真正明白了严父对自己的殷殷期盼,以及爱之深、责之切……想起从前父亲面上对自己往往殊少赞誉,其实当真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此时陈夫人虽是明明知道丈夫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但仍是忍不住伤心落泪,她一面流泪一面却又听见丈夫将今夜与爱儿关于那陆姑娘的谈话原原本本的说了……
陈修远本不欲偷听父母二人的谈话,心想那不是为人子的道理,但这时听见父亲竟向着母亲提起了陆漫,不由得面上一红,心中好奇,童心忽起,也就又在房外想听听母亲会如何说。
陈夫人听了一会儿,心想丈夫虽不明说,但他的言下之意似是已疑心爱儿与那陆姑娘早已私定了终身……陈夫人此时再回过头来细想他二人的种种情形,也不由得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更加的是忧心忡忡……但她转念一想,又觉那陆姑娘规规矩矩的绝不至此,于是便向着丈夫道:“你不可多疑,知子莫如母,咱们自己的孩儿,难道你我还能不了解么?”
陈父道:“嗯,夫人这话倒也是,远儿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岂能不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的道理,我看他心中对咱们却也是挺有孝心的,料来也不至于此,只是那陆姑娘……”
陈夫人道:“我瞧那孩子举止端庄、斯文知礼,出落得冰清玉洁、不染纤尘一般,绝不是那……会做下这等事来之人,依我看别说他两人定是清清白白的,并没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万一……咱们也当做主让孩儿将她明媒正娶,俗话说‘始乱之,终纳之。’那孩子别说是咱们远儿,就是我见了心里也是喜欢的紧,当真嫁入了我陈门,也并不会辱没了咱们的孩儿,反倒算的上是天大的福气,那时佳儿佳妇,岂不是件大喜事?”
陈父“嗯”了一声,一时不置可否,默默的沉思半晌,陈夫人见他不再说什么了,也是就此不再言语,心中一时心潮起伏,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