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远眼见那大汉如此豪气干云,不觉心折,胸口一热,起身到大汉桌前说道:“兄台,你好阿!”那大汉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好!请坐,请一同饮一杯如何?”陈修远随即在那大汉对面的座上坐下道:“在下从未饮过酒,只怕量浅不足以陪兄台尽兴!”那大汉却哈哈一笑随即连连向店小二呼酒、吩咐他取来碗筷。
其时日已过午,这荒僻小店中的客人都已散去,赶路、回家了,一时只剩陈修远和这大汉了。不一会那店小二便即取来碗筷但却是远远的在邻桌绕了一圈,不敢靠近、也不去瞧地上的那颗人头!那大汉倒了两碗酒,陈修远登时觉得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幼时在家只偶尔在父亲酒杯中用竹筷沾了点酒浅尝即止,后来上山学艺更是滴酒未沾,哪见过这般大碗喝法?但他为那大汉豪气所动,端起大碗毫不迟疑便一口饮下,顿觉入口辛辣、入喉如刀!那大汉见他喝的爽快也是端起碗来,仰脖子一口喝干,随后两人又对干一大碗!初时陈修远只觉立时便有酒气翻涌上来,暗叫:“不好。”只怕自己片刻间便要醉倒,不觉深呼了一口长气,顿觉自己修习那《菩提心法》已颇有根基,这酒气顷刻间便能压了下去,但还是不免暗叫惭愧!
那大汉却也看看的暗暗诧异,初时见他显是不胜酒力,不一会就满脸通红、醉态可掬,但只一个呼吸、吐纳便即恢复如常……如此看来岂不是酒量深不见底?陈修远烈酒下肚,豪气徒生,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掷于地下的这颗贼首不知是如何得来?”那大汉淡淡道:“丈夫结交但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何必提名道姓?我乃河北人士入闽办事,途中遇见三五个倭贼xx掳掠便即杀了,在那头领身上扯下锦袍随手便包了头来。”陈修远见他不愿通名报姓杀倭一事也只轻描淡写随口一提,倒真有李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英雄气概!不禁又道:“不知兄台入闽所为何事?想必定是剪强除暴、扶危济困!”说这句话时不禁悠然神往,想象这大汉不知又如何的不远千里、行侠仗义?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我在河北家中曾听闻朱纨朱进士为官清正、勇于任事,是个难得的贤臣。在浙、闽提督海防军务,上任之后大力整顿海防、大败倭寇,我虽与他素昧平生却也对他好生敬重!但也因此朱进士为倭寇所忌,于是以重金贿赂御史吴天德,罗织罪名弹劾、诬陷于他,朱进士遂被停职问罪,不想朱进士十分刚强竟愤而自杀!一时朝野为之叹息。”陈修远听到这里不禁惊道:“阿!”
那大汉接着道:“朱进士被迫害致死后,东南海防废弛,倭害从此越来越烈,国势也从此元气大伤、日渐衰微……我听闻朱进士生于狱中自幼孤苦就可想而知了,只怕这一生都从未享过什么福。正当盛年却如此含冤而死怎能不令天下英雄同悲!后来我打听到他膝下尚有一幼女,父亲死后孤苦无依,我想不能让忠良绝后,就日夜兼程赶来想找到朱家小姐,好好抚养成人亦或是暗中照看,她如有什么不如意或是心愿我都去替她办好总是要小姑娘欢欢喜喜、不受半点委屈!”陈修远心想:这大汉貌似粗豪不想竟这般细心周到能幼以及人之幼,忙问道:“不知是否找到这位朱家小妹妹呢?”那大汉微微摇了摇头道:“待我赶到四处打听才知她已辗转流落至广州府老家了,我正要再去探访不想听说害了朱进士的那个御使正欲辞官,想是怕奸谋败露、东窗事发想逃……”陈修远这时酒气上涌,胸中怒不可遏,伸掌在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无耻!可恨!”那大汉正色道:“正是,忠良之后孤苦无依,奸佞鼠辈残害忠良却想逍遥自在,放得张某在世上一日绝不容他!”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只是留都与广州相隔千余里,我若到广州只怕让那贪官就此逃了再要找他只怕不易了……”
陈修远心下明白,这位张大侠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也十分明白了,是想去南京手刃奸臣为朱进士报仇雪恨!但又不及分身去照料那幼女,心下两难……朗声说道:“张大侠,我愿去广州找寻朱家小妹妹,不知你信不信得过?”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当真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了。那张大侠虽是今日才与他初次相见,但一听此言就自然而然的觉得他是个重然诺的好汉子了,真所谓英雄识英雄,片言之间已然义气相投,说道:“我打听到朱进士曾在四川,小姑娘与峨眉女侠有些渊源,她如愿意劳你送她上峨眉吧,峨眉自古名门正派也算得是一个好去处!小姑娘家只怕不便跟着我这粗鲁汉子!”他不答陈修远“信不信得过?”只说找到了便如何如何,那自是相信他能找到了,也答了他那句“信不信得过?”数碗烈酒后、只言片语间急人所难、救济孤女的责任便从一个侠士的肩上传到另一个侠士肩上了,且绝无反悔!
陈修远胸口一热,只觉得当真是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位张大侠只一句话,陈修远便甘愿为他赴汤蹈火!那位张大侠道:“兄弟今日结识了你这个好朋友,本应再去沽酒,但有要事在身不能久耽,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再会!”陈修远见他便即要离去,也感不舍,那张大侠当下一拱手,起身会钞,临去前一脚将那头颅踢到道旁林密的杂草丛中,这才哈哈一笑上马向留都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