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鸿门樽前计 - 第二十二话(1 / 1)

苍文将步飞带回王府,而此时藻圭王爷也差了镇上大夫赶来。苍文见状,忙问:“不知他伤的是否严重?可有性命之忧?”

大夫粗略查看步飞后背伤势,一边在药箱中翻找顺手之物,一边回道:“此伤应无大碍,不过碎镜刺入背部,入肉不深。但看这少年身形孱弱,现又流血不止,之后想必需花些时日调养。”说完,大夫回头对苍文道:“你且先行出去,我需慢慢将碎片取出。且不知是否有更加细小的青镜碎屑散在肉中,我需仔细探看,确保万无一失。”

苍文闻言,便退出房中,掩上门,静静在旁等待。

少顷,藻圭王爷也回到府上,见苍文立在门前,便迎上来急急道:“步飞那孩子可有大碍?”

“老伯宽心,大夫说无碍,只是需先将那青镜碎片取出,包扎止血即可。”苍文回道,“小侄还想请教老伯,却不知救小侄脱困之计到底..”苍文并未说完,心中对步飞仍不甚信任。

“你跟那镜妖在楼内相斗,我们都在外面看着,只是未敢靠得太近,那辞仙楼虚像楼门开着,里面的情境我们倒是也能看个大概。”

“那不知之前点拨小侄的话,是否亦是步飞所说?”

“步飞一直在我边上,我就只听他说了一句‘万万不可’,当时我还心中不解,他也不多言语,就让边上的人取了麻绳过来,之后找个强健的村民将一头扔进楼内,又让我指挥村人喊着号子将你拖了出来。”

听了藻圭王爷之言,苍文心中又添新疑:“原来我单单纠结这步飞一介书生怎会看破镜妖把戏,现在看来,之前点拨我分辨虚实的倒是另有其人了,却不知是否就是送信笺给我的那位?”苍文心道,“此事虽解,然心中仍有诸多疑惑,无论如何,且等步飞伤情初定,有所好转再说吧。”

苍文在这藻圭镇上已是千头万绪波平又起,有尾这边的日子却渐渐逍遥。自那日弄无悯解了她心中这非人非妖的心结,有尾便心心念念等起了那神丹仙药,只盼七七之日后,自己得以恢复形貌,摆脱残疾。等待的日子,有尾自不是那乖乖听话的孩童。她仗着上次弄无悯网开一面,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弄家姐妹碍于弄无悯的明示暗示,虽心有怒火,亦是不敢声张。弄琴看在有尾并无大过,也就随她在知日宫肆意游荡,她心里明白,这知日宫机密之处设有结界,旁人没有弄无悯亲授的夸父金符根本无从进入。

花了七八日,有尾已将这知日宫内殿外殿逛了个遍。这知日宫其实只是在左肩山的一座主峰峰顶,外殿用于议事、习文、雅乐、静思,殿前则是早武课修习场地。内殿供弄无悯入室弟子,即苍文赤武二人及其亲导师弟们居住生活。这亲导师弟,名为师弟,其实就是苍文赤武二人各收的徒弟;虽他二人年岁不大,但毕竟得弄无悯真传,所以坊间修仙之人,总将成为这两人亲导师弟作为修习目标。弄氏姐妹则居于主殿边上的华年殿,一般会听弄无悯召唤前往。除此之外,知日宫主殿边还设有丹房专为弟子提供丹药,其多有强身健体、去浊轻身、增强法力之功效。

但是主峰峰顶却无弄无悯寝殿,他独自一人幽居于另一峰顶,该峰名唤“怀橘”。巧的是,他的居所跟知日宫惩戒过错弟子的禁闭地贯日崖相邻,为见弄无悯一面,倒是真有弟子故意生事以求惩罚的先例。可惜他们不知,这贯日崖名为“崖”,实为“线”,可供容身的只有不过一脚之地,但凡被罚在此思过的,皆需单脚金鸡独立,且后背紧贴山壁,稍有异动,幅度一大,就会失足掉进万丈深渊。如此这般,哪里还有心思左顾右盼乞见仙颜?

不过因那渊中乃是一道活水,故而即便真有失足,倒也不会致死。只是整个掉落过程会被心中恐惧不断拉长,曾有经历之人回想:从崖上到江底,似是穷尽一生不断下坠——曾犯过的所有过失、承受的所有伤痛、无不一一在眼前重历,那种悔恨夹带死亡的恐惧让人求生不能,只愿速死。

这渊中活水倒是值得一提。此水名为“肥遗江”,传言此江有神,可攀岩壁、行虚空,无源无止无迹,不可谓不奇。

有尾本以为这知日宫人也不过百人,后来才听闻,原来这知日宫下面尚有三层:第一层位于左肩山山脚,为知日宫入口,名曰“仰日宫”;每天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寻仙问道之人,知日宫对于弟子有严格筛选要求,故而很多慕名而来的凡人,或因资质不佳,或因本性不善,皆会被拒。如若进得了入口,又经得过十二月心智体能磨砺即可到达第二层,号为“追日宫”。这边会教授修仙入门知识,每年挑选百位佼佼者进入离峰顶最近的第三层,是为“并日宫”。这第三层之中每年又会挑选四人成为苍文赤武的亲授师弟。如此这般,很多人或将一生时光留于左肩山上,却至死未见弄无悯天颜一眼。

而整个知日宫范围上下,还有伙房、厩房等地仆役,单单他们的数量就几已过百了。

有尾自是不会拖着残腿亲往山脚一层层探看,但她混迹伙房的几天,早跟厨娘伙夫打成一片。这群人每天七嘴八舌谈论着知日宫的各种消息;有了有尾的好奇询问,这班人自是更有成就感的嚼起舌根来。

待得弄无悯闭关的第二十日,弄丹偷偷跑来告诉有尾,她们姐妹又要下山采买物什。

“有尾,你若能跟我们同往,那该有多好。我们可以一起逛逛麻市街集市,买些花花绿绿的糖粘糕点。”弄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硕果仅存的两块金丝枣糕放在桌上,又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糕点,突然愁眉苦脸道:“只是,即使二姐同意你去,大姐也不说什么的话,我那个性子急燥脾气乖张的三姐总要反对的。”

有尾听弄丹提到弄墨,心中已有计量。她眼珠一转,又看看弄丹,伸手便将一块枣糕递了过去,自己拿起另一块大口啃起来,“何时下山?我倒是需要准备准备。”

“你就料定自己去得?”

“只要你们去得,我定同往!”有尾舔舔嘴唇,将嘴角的糕点碎屑扫进口中,笑了起来。

那日之后,弄墨从几个宫中心腹处得知,有尾日日将知日宫膳房搅扰的不得安宁,挑食贪食不说,还常常浪费糟蹋,前一日居然还命人送了五石谷面去她的敛光居,说是要用这个铺在居室地面,光脚走上去更柔软细滑。

“大姐,那小妖如此这般,你竟也袒护?”弄墨第一时间把消息报给弄琴。

“你可有证据?”弄琴脸色一沉。

“现在我们去她那敛光居一探便知。”弄墨回道,“想是觉得在我知日宫中住得安逸舒服,就把自己当成主人了?宫主的各项用度也未见有那小妖这般奢靡。”

“你且随我去看上一看。”弄琴言毕,已是起身往敛光居的方向走去。

弄琴弄墨二人抵达时,有尾已经把自己搞得像刚从面缸中爬出来,满头满脸皆是谷面,如同唱戏的旦角一般,甩着袖子把手中的米面撒的到处都是。

见此情景,弄琴已是怒不可遏。

“你这是作甚?”

有尾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回身看到弄琴弄墨,这才缓缓拍拍身上谷面,翘腿坐在桌上,道:“也真是玩得有些乏了。你们来的正好,我口渴了,给我泡些茶来。”

弄墨已是压不住怒火:“你当自己是何身份?倒有脸差遣起我们姐妹来!”

“怎么?你们宫主把我安置在此要我好生呆着享受的。”有尾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半卧了下去。

弄琴也不言语,心中默念口诀,便见空中飞来四只白雀,长尾如扇,喙部却是粗钝扁平。弄琴低声驱鸟至房中四角,便退出了房间;弄墨见状,也一同跟了出去,待弄墨将房门一关,屋中四只白雀便得令般齐齐鸣叫,同时尾巴转眼已变大了几十倍。

有尾见状不好,猛地翻身扑在地上,以最快的速度爬进内室。之后就听到呼呼之声,有尾好奇,正欲探头查看,不料却被四散的面粉糊了眼睛。

不消多久,外堂呼呼之声乍停,有尾再看,室中间堆起一座谷面小山,而其余各处已是整洁如初。

弄琴弄墨回到房中,四鸟即飞将出去,转瞬无踪。

“我会命厨娘每日从你处取得谷面,单独制成干粮做你的餐食。”弄琴看着面前的谷面小山,缓缓说道,“且从后日开始,你日日午时需至马厩喂养火龙驹,每天两个时辰。”

“大姐,为何后日,那明日要作何安排?”弄墨不解。

“明日,她当跟我们一同下山采买物什。如此一趟方知万物皆来之不易,容不得任何轻贱糟蹋。”

弄墨不悦,“跟她一同下山?她这幅样子,山下村民会将我知日宫当成何地?岂不是跟那愚城同流合污?”

弄琴皱眉,却不再言语。

有尾这才急道:“养马喂马,我都愿意,只是明日下山我却万万不愿!”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用手扶上自己的跛脚,满脸幽怨地注视弄琴姐妹。

弄墨心思一动:她这般介意,定是不想旁的人见她残疾。她越是不愿,我就越要让她人前出丑。

“算了,大姐决定,自是深思熟虑。小妹不应置喙。”弄墨突地恭敬起来,又转而对着有尾说:“有错必罚本就是我知日宫规矩,既是惩戒,哪容你挑三拣四?明日我自会遣人来领你下山。”说完,便携弄琴离开了敛光居。

两人一走,有尾便清清自己身上污秽,又从卧房取了条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后,径直来到那堆谷面跟前,双臂一伸,整个人便压了过去,将一座小山移平摊于地面。

“有这机会,正好练字怡情。”言罢,便在这谷面之上手指作笔疾书起来。

“皦玉粲以曜目,荣日华以舒光。”有尾一边写,一边笑着心道,“好个目荣华,名字倒是如此风雅,为人却是不拔一毛。”

已经优哉游哉地赶回阳俞镇的目荣华此时正在自己院中赏花,突地感觉鼻尖一痒,还不及掩口就打了个喷嚏。定睛一看,身上已粘了些许白色粉末,正是有尾屋中的谷面。

于此同时,目荣华的面前如一册展开的书卷,似有无形之人奋笔而书。

“秋风厉而潜行,苍神发而动翼。”

目荣华思忖片刻,已经了然。他正要挥袖将字迹抹去,不料手一抬,却像是触动某个机关般的,被半空而下的谷面砸个满脸。他急忙跳到一边,那谷面仍像大雪一般倾盆落下。一会儿工夫,他院中已是一片狼藉。

“有尾啊有尾,我心知法力不及弄无悯,不能上得山去跟你会面。但这谷面传信我只是随口一提,你竟..”目荣华扯扯嘴角自嘲,却怎么也笑不出。

“希望那个吝啬鬼能收到我的消息。”有尾披着棉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房梁发呆,“不过那家伙教我的谷面传信竟有如此奇效。”有尾将蛇尾从被中伸出,竖起来掸掸头发,又环顾一圈整洁的地面,那谷面小山已是毫无踪迹可循。“目荣华说,鬼惮谷面皆因这谷面有稻谷之精,此精非仙非妖,但自有一股正气。我跟他,若想在弄无悯眼皮之下暗度陈仓,没有个几石还真不足以掩盖。”有尾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揩揩地面,发现当真一丝痕迹不留,却不知目荣华这边已是不堪一顾。

“若那厨娘到来,看到这里无一丝谷面,不知要作何表情。”有尾心中想着,开怀大笑起来,“之后还要去诳一诳那弄家两姐妹,就说我已偷偷将我屋中谷面掺进伙房面缸,到时候..”有尾自顾自想着已是乐不可支。

“明儿让人在宅子门口摆个干粮摊头,这些可不能浪费了,还能白赚几个银子。”目荣华环顾院子,面上笑容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