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子弟骑从汝口回转,带回一个坏消息:汝口的船只被张遇先行抢走了。
征东军小胜一场带来的喜悦马上冲淡了。
汝水、淮河挡住去路,四周敌军环视。一场小胜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更糟糕的是,三义连环坞精锐尽出,首脑被困汝南,张遇若趁此时出兵谯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易攻取。
那里是他们的家园。
轰隆隆――
一阵闷雷滚过天际,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像三义军诸将领的心一样晦暗阴郁。
夏日的雨季来了。
此时,悍民军依旧在南方严阵以待,豫州兵和农庄兵合二为一,在西布阵,防止他们向西逃窜;悍民军游骑远远地在北方游弋,虽然不敢招惹,却遥控着北路。唯一没有敌军的方向是东方,那里有滔滔汝水。
征东军首脑会同三义军首脑,围坐一起,万牛子带着亲卫四周戒备。
带来坏消息的人叫李崇,是战马黄剽儿的主人,李承的长子。
李崇的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反响,换来的只是静寂和沉闷。许久,祖凤悲坳一声:“父亲,母亲和小娘。。。”
三义军首脑一片沉痛,李崇跟着望向李承:“父亲,快想想办法,母亲和弟弟、妹妹她们都在长睿堡。。。”
“哎。。。这可如何是好?”韩继重重地在大腿上捶了一拳。
“诸位!你们这是杞人忧天!”
愁云惨雾中,突然想起一个愤怒的声音。“你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把自己当成什么?告诉你们,你们就是一群等死之人,谯郡如何,三义连环坞如何,你们早已无能为力。没有粮食,没有去路,没有希望。等待你们的,是被饿死,是被杀死,是被驱赶进汝水淹死!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好好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是你们目前应该关心的。”
重病要用猛药,石青毫无顾忌地对着一群丧气的人咆哮。他毫不理会四周惊诧愤怒的目光,大声喝道:“败了就是败了,失败者没有资格牵挂,没有能力守护。只能承认现实,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保住最后的本钱,否则,不可能东山再起,不可能想法补救。”
“说得好!”祖胤一改斯文模样,一把将手中兜鍪摔到地上,站起身昂然叫好。
石青的话很残酷,很实在。祖胤深有感触,屈臂握拳,慷慨激昂道:“世事艰难,哪能百般如意。想当年,先父士雉公北上之初,败于石虎大军,退至淮河岸边,八千健儿,仅余八百。先父也不曾放弃,坚韧磨砺,从头再来,终砥定河南。老朽相信,只要我们挺过这一关,三义连环坞必将涅磐重生。”
祖胤的话中蕴含着强烈的信心,对三义军的号召力更不是石青可以比拟的。话音一落,三义连环坞众人脸显坚韧昂扬之色,另外两个大督护注目祖胤,沉声道:“大哥。你说怎么办?我等拼死也要保你平安渡过难关。”
祖胤不答,转向石青。毅然道:“石帅,领兵冲阵,我等皆不如你。老朽以为,三义军与征东军应暂且合并,直至脱离危险。合并期间,以你为首,但有所令,我等无有不从。石帅以为如何?”
祖胤的干脆利落让石青措手不及。乱世之中还有自愿交出兵权的?疑虑地望向另外两个大督护,只见那两位毫不在意,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石青恍然大悟:三义军和正规军不同,他们相当于家族私兵,兵丁与坞主打断胳膊连着筋,密不可分;明面上交给石青,实际上还是自己的人马。
想明白之后,他心中反而释然,也不再顾忌,直接说道:“多谢三位大督护信任。石青恭命不如从命,这就僭越了。。。”话语一顿,道:“以石青之意,我们当向西走,先进桐柏山,摆脱追兵,渡过淮河,再想法回转谯郡。”
向西?进桐柏山?这岂不是南辕北撤?
三位大督护面面相觑,匪夷所思之极。
“诸位请看。。。”
石青遥指四周。“对手的意图很明显,围而不攻,一是等我们粮绝,自乱阵脚;一是等我们强渡汝水之时,趁势攻击;还有一种可能是等待援军到来,以泰山压顶之势摧毁我军。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再不应变,就会全军覆没。如何应变。。。”
石青一扫众人,眼中带着疑问;可惜没有人回答得上来,他只好自问自答道:“向东,前有汝水挡道,后有追兵,肯定不行;向南,就算突破悍民军,前面还有淮河阻挡,也无路可去;向北,是悬瓠城,那里还有四五千敌军准备南下;向那走是自蹈绝路;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向西,只要冲进桐柏山,就有了生机,就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是,乐弘和豫州郡兵回合后,西边有近三千敌军,我们未必冲得过去。”韩彭提出了疑问,他是征东军中最有战局观的大将。
“对!所以我们需要迂回。”
石青赞许地点头,继续道:“直接向西冲击,前有大军阻挠,后有悍民军的追杀,未为不智;因此,我们应先向北走,将对手调动起来,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会合孙叔后,全军向西。只要我们跑得足够快,一定能顺利突围。。。”
说到这里,天际又是一阵闷雷滚过,乌云低低垂落,眼看大雷雨即将到来,石青一指上天,高声叫道:“天公开眼,雨季来临,正是突围的大好时机。诸位,切莫辜负了上苍美意。”
三位大督护相视一眼,默然应允。
正值五月酷暑,闷热的天气让每个士卒身上都粘乎乎的,衣甲仿佛浸过水,湿漉漉的一片。
“各部立即整肃部属,准备突围。”石青相信,为性命拼搏的人一定比一般人爆出出更大的潜力和忍受能力。征东军和三义军联军不好受,对手也不好受,并且更难忍耐。
所有的骑兵最先集合一处,仍称子弟骑。侗图统带,祖凤担任副手。
古时诸兵种,游骑兵无疑是最为职业化,要求最高的兵种。它不像重骑那般僵化,不像步卒那般笨拙;有着各种各样的战术动作:分进合击、穿插分割、诱敌骚扰,不一而足,灵活机变。如果重骑是横冲直撞的野猪,步阵是稳重的大象,游骑兵就是凶悍难缠的狼群。
率领这样的队伍需要很高的战术素养;祖凤明显不能承担;侗图是多年的骑将,虽然个人武力稍逊,指挥游骑的能力绝对高于祖凤。
三义军队以上的编制完全被打散,整队整队的编入征东军。
赵不隶统带四百战力不强的三义军士卒与石青的亲卫队组成中军;五队志愿兵各自凑满两百五十人;孙霸、丁析为前部,韩彭和万牛子暂带的司扬部断后,石青带侗图部居中策应。
午时,天气越发闷热。
联军的动静早被西、南两方敌军察觉,一直保持着戒备。可是,这样的酷暑,即便将官喊哑了喉咙,时间一长,士卒的精神就慢慢衰耗下去。
对面敌军开始进食饮水的时候,石青开始发布命令:“诸位!胜败就在此时,大家准备拼命吧。韩彭、万牛子命你二人率部,一向南佯动,一向西佯动,迷惑敌军,一俟大部目的显现,立即赶上会合。侗图命你率子弟骑向北出击,缠上敌军游骑,掩护大部北进。孙霸、丁析命你二人率部向北突击,配合子弟骑射杀对方战马。。。”
如今,丁析手下囊括了联军所有的弓箭手。
号令发出,联军向炸开了锅一般,四散出击,同时攻击三个方向,大部紧随子弟骑之后向北移动。
这种佯动,只需片刻,就会被明眼人发现。石青之所以依旧佯动,其中另有奥妙。对方分属三方,统属不清,号令不畅,有异心者再所难免;石青命韩彭、万牛子佯动,就是给有异心者一个拖延的理由。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越来越厚,就是不见暴雨落下。
侗图的子弟骑对游骑兵威胁不大,但丁析的弓箭手对游骑兵的威慑可就大了;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第二生命;丁析的箭矢针对的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游骑兵稍稍退去,远远监视着向北突进的联军。
悍民军步卒看出联军的意图后,开始移动,向北跟进;也许认为北方是对方的绝路,悍民军的跟进并不急迫,只是保持着阵形缓缓压上。
农庄兵和豫州兵明显不如悍民军,前锋已经追出老远,后军还在原地打转,散乱的队列拖出老远。
孙叔,你们快点来吧。
望着北方的原野,石青暗自祷告。
敌军的大意以及相互间的不协调,正是向西突围的好时机,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孙俭和征东军大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