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悬瓠城四周喧闹起来。
城西的悍民军、豫州兵营地和城东的三义军营地冒起了炊烟。城北码头一带乱哄哄地,此地一片空白,柴草欠缺,征东军只能生嚼麦粒。粮食所剩无几,有口吃的就行,谁管它是生是熟。乱了一阵,几十人当先,牛羊鸡鸭次第跟上,大队落在最后,赶着畜群向东而去。
转过北、东两城拐角;斜刺奔向三义军,距离对方大营四里左右,一队骑兵呼啸而来。
近百骑兵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个个朝气蓬勃,神采飞扬;身着簇新皮甲,甲内衬鲜艳锦衣。看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义连环坞?”司扬阴郁地咕哝了一声;介绍三义连环坞时,张遇很慎重。听说坞主是祖士稚的后人时,石青、司扬,心中除了震惊就是仰慕。可看到这队骑兵,司扬却皱起了眉头。“指望这群娃娃兵,和悍民军斗?”
石青也有些忧心。
毫无疑问,这些骑兵都是好苗子,但也仅仅是好苗子。看起来飞扬跳脱,无所畏惧。实质上是一群没受过血腥洗涤,不知道沙场残酷的菜鸟;他们缺少老兵应有的沉稳、谨慎;脸上没有久经杀戮后的刚毅、坚韧。这种人一旦遇上真刀真枪,很多会崩溃,坚持下来的,才会成为真正的精悍之士。
“哇!好威风的小将军!”少年耗子惊叫出声。
一骑纯黑战马狂飙而来,战马之上,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顶盔贯甲,手持长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羡慕得少年耗子口水直流。
看见长枪,石青愣了一下。那是一支拇指粗细的铁枪。在锻造工艺不是很发达的时代,将丈二长枪打造的如此细,铁匠一定很下了番工夫。这表明使用者身份不凡的同时,还表明使用者臂力不大,太粗太沉得武器使不动。
少年骑士身子修长,脸皮白净,眉细而直,眸清而神,小巧的鼻子挺得笔直,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倔犟。
好一个青春美少女!
身为医生,石青熟知男女差异;少女一身戎装,和伙伴似乎无异;仍被他一眼认出庐山真容。
转眼间,骑兵已到近前。一勒马缰,战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嘶鸣不已。美少女长枪向天斜斜一指,身后骑士齐齐停住,动作整齐划一。
“前方是三义军大营,禁止通行!”
美少女一开口,冷峻中透着清音,石青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上前三步,抱拳拱手道:“我乃征东军毒蝎,今率部前来,意欲投靠三义军。望小将军予以通报。”
“征东军?毒蝎?”美少女疑惑地重复一遍,环顾左右,见身旁的骑士个个摇头。断然道:“抱歉,若在谯郡,三义连环坞自会置你们;此时此地,正逢战事;三义军自带粮草不多,不能收留闲杂人等。诸位轻便吧。”
闲杂人等?
石青转头看看身后的畜群和流民一样的队伍,有些郁闷。东征军名声没传到豫南也就罢了,关键是自己的队伍形象实在惨了点。张遇给了两百套破旧皮甲后,志愿兵人人甲胄在身,可五百套旧甲混在两千人和一群牲畜中,实在不显眼。难怪被当作逃难的流民。
司扬自见到这队骑兵,就显得异常烦躁;再被说成是闲杂人,哪里忍耐得住。跳出来嚷道:“小娃娃,让你家大人出来说话。征东军诚心来投,如此大事,岂是你能作主!”
这话一出口,就像捅了马蜂窝,马上引来无数年轻骑士的责骂。
“好胆!”
“狂妄之徒。。。”
“鼠辈找死!”
。。。。。。。
司扬脸色阴沉,冷哼连连。手中砍山刀嗡嗡弹响。
熟知脾性的石青知他动了真怒;上前拍了一下,对美少女骑士道:“我等不仅来投,还会帮三义军抵抗悍民军。请小将军通报一声,让你家主将早做提防。否则,悍民军杀来,后悔晚矣。”
一听这话,一直沉静的女孩有些生气,薄嗔道:“三义军纵横无敌,岂容别人小觑。别说什么悍民军,就算麻秋屠军前来,三义军亦丝毫无惧。你等休要多说,快快离去。”
石青彻底石化了。什么时候麻秋的屠军比悍民军更出名了。
细细一想,隐隐猜到。石闵是猛将,悍民军是雄狮;但是,无论是石闵还是悍民军,都没有成为主帅或主力军的机会。石闵和悍民军威名只在禁卫军这个小圈子里流传。平民百姓,眼中看的是帅旗。
后赵能打帅旗的除了石家父子,就是麻秋、张豺、李农、王朗等寥寥数人。是以,美少女眼中也许有麻秋、李农、张豺――哪怕这些人的战果可能是因悍民军而得。但美少女肯定不知道悍民军。
这是一个消息闭塞得时代。三义军包括美少女,按后来的话形容,就是土包子。怎知禁军细务?三义军的纵横天下,也许是在淮北打打群架,坞堡间械斗一番。试想,一二十年,他们不与后赵交兵,不与大晋交兵,怎会练出真正的精兵?
石青无奈地苦笑,拱手道:“小将军。兵者大事,谨慎一些为好。烦请通报贵军主帅,请你家主帅定夺。否则,误了军机,其祸非小。”
美少女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轻视之意,一挺细长铁枪,冷峻道:“若想投靠。就需要证明自己。你们可任遣一人上来,能在某凤尾枪下走过三十合便罢,若是不能,还是早早离去为好。”
“小娃娃,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别说三十合。三百合司某也接了。”司扬冷笑,摆刀就要冲上去撕杀。
石青伸手拽住,他担心司扬杀红眼,一刀将美少女剁了,那可再无回旋余地了。“子弘大哥。让我来。”
美少女小嘴紧抿,看着石青不温不火地问道:“你善长骑战或是步战?哦。抱歉,忘了问,你会不会骑术?”寥寥数语,傲气毕现。丝毫没将石青放在眼里。
“那就劳烦借匹战马。”石青无所谓地说道。他步骑俱佳。他不信面前的美少女也是步骑均可,为了让对方心服口服,他选择骑战。
骑战。不是像演义小说描写的那样,两马交错,兵刃相交一下就是一合,然后勒马而回再战下一合。
战场之上,两兵相交,最初的那一刻,才是演义说得那样,借助马力,人马合一,一举杀敌。譬如关羽斩颜良,就是那一刻。
一旦陷入战阵,战马在很小的圈子里腾挪,骑士在战马上左遮右挡。这时候拼得不仅是武技,还有骑术。骑术不好,马上如行船,左右摇晃,怎能杀敌护身;骑术好,自然如履平地,前后左右,无处不可攻击,无处不可遮挡。
骑术如此重要,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不仅限于经济条件,还限于自身对平衡度的掌握。这时候,马镫刚刚出现在辽西战场,中原地带尚未开始使用。骑术还是一件非常难以掌握的技能;像司扬、韩彭就不会骑术,只能步战。
所以,美少女问石青需要怎么比试。她不以为石青会骑术。但石青的淡然镇定让她吃了一惊。
美少女略一示意,一个眉清目秀的骑士愁眉苦脸地下了坐骑,将一匹毛长色黄的战马牵给石青,咕哝着警告石青。“小心点,别伤到我的黄剽儿。”
黄剽儿身长腿高,一看就知不凡。石青满意地一笑。“若有损伤,我以命相赔就是了。”笑声中,他单手按鞍,双脚一点,未用脚扣,一跃上了黄剽儿,稳稳坐定。
“好!”
三义军骑兵轰然叫好。司扬等深知毒蝎身手,不以此为异,只有三义军,见到石青如此的干净利落,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好。
黄剽儿嘶鸣一声,四蹄腾飞,利箭一般窜出。
跑出四五十步,石青一手绰枪,一手勒缰,轻轻一抖。战马前蹄腾空,身子翻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回转。
“好!!!”
三义军再次爆出喝彩声,喝彩声比刚才更大。大家都知道,这个动作极难,做到石青这般随意潇洒的地步更难。
美少女眼光一闪,小嘴抿得更紧了;长枪横摆,一夹马腹,黑色战马化作乌光闪电,疾驰而来。
此时,朝阳初升,斜斜照来,落在凤尾枪刃上,枪刃上闪着熠熠毫光;落在美少女脸上,白净的肌肤仿佛通透了。沐浴在阳光下的美人、战马,化作玉雕般的战神。
石青一荡,旋即收拢心神,催马奔驰,挺枪轻斥:“吾枪名为蝎尾。”
美少女脸上突然浮起两砣晕红,轻啐声中,凤尾枪划破长空,直指石青咽喉。
叮――
一声清音。蝎尾、凤尾相交。两匹良驹扬蹄驻足,前蹄腾空,互相踢打。
石青料定对方硬接一枪,臂力有些吃亏;长枪一晃,舞起三朵枪花,一取咽喉、一取小腹,另一枪奔向对方马首。
这就是马战兵刃必须长的缘由。像弯刀那样的短兵,只能对付步兵;与骑兵接战,未接触到敌人,自己的坐骑就会被对方长兵击毙。用弯刀隔挡长兵,更不现实;不说能否将弯刀递到马首之前,单是战马的冲击力加上长兵的重量,就不是轻飘飘的弯刀可以抵挡的。
“哼!”美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石青攻击爱骑非常不满;凤尾枪一起,在身前织出一道银色天幕,光芒乍现,竟是滴水不露。
叮、叮、叮。
蝎尾枪弹离开来。银色天幕随软却韧,石青感到对方劲道绵绵不绝,犹有余力。
咦!难怪敢说出三十合的限制,果然不凡。
石青一凛,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寻隙而进。
蝎尾!狠辣凌厉。凤尾!绵密坚韧。
两枪交错,翻翻滚滚,转眼斗了二十多合。石青开始占据上风。不过他越斗越奇,这个女孩真不错,不在司扬、韩彭之下。
思忖之间,他突然发觉对方枪法出现了一丝缝隙。
他惊异地看过去,只见美少女眉头微蹙,脸现忧急之色。心中顿时恍然。
三十合期限将到,美少女着急了。
其实,旁观之人都已看出,美少女不仅拿不下石青,时间长了,必定会败于石青。偏偏这女孩极为倔强,虽处下风,依旧固执地拼斗,希翼对手出现失误。
哼。你们敢小觑天下英雄,不吃些苦头,以后只怕会吃大亏。
主意拿定,蝎尾枪顺势一变,突然凌厉了三分;对方凤尾枪跟着加快,忙着应付。蝎尾枪又是一缓,搭在凤尾枪上,轻轻一圈,已将凤尾引到外圈。
就在这时,石青一夹马腹,战马轻纵,欺近对方。左臂伸出,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过来吧!”抓住美少女腰间丝涤,一把揪了过来,按在黄剽儿上。
时值仲夏,美少女除了一件皮甲护身,衬里甚是淡薄。等揪过对方,石青才知不对。对方可是个女孩子啊。
手中温软,怀中轻喘。浓郁的处子体香扑鼻而来,石青一时间以乱情迷,茫然无措。
“撒手!”
轻斥薄嗔在耳边响起,石青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随即腹部一痛,被一肘击中,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坠了下来。
毒蝎本能不同凡响,临坠地时,枪尾一撑,石青已借势跃起。
马蹄踢踏。黄剽儿绝尘而去。
石青呆呆站立,感觉已被暗香笼罩。
来到这个时代,他也见过女人。他的队伍中就有几十壮妇,只是那些壮妇,在他眼中尽是大嫂、大妈、大婶之类的符号,并没有性别。此到此时,他才像一个历经沙海荒漠的旅人,发现了一眼清泉,一处绿洲。心神不由得为之悸动。
这缕暗香竟是那么的让他萦怀。
“怎么失手了?莫非对方有什么古怪?”司扬、韩彭满是疑惑地走过来。
蝎子这般狠辣的人怎会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