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见门口停着马车,问了车夫才知道是韩追和常离搬东西来了,常威进去问,“你真要住白云观去?”
韩追道:“当然,等你半天了也没见人,还以为你在北京城里走丢了呢。”
常威嘁一声,“胡说八道,少爷还碰到了几个老熟人呢。”
常宽从屋里出来道:“三弟还有熟人?”
“大哥这么早就回来了?”“值守嘛事情少,不等吃饭时候就走人了。”
常威道:“那正好,咱们挑点东西看望老师去。”
正说话间施大瑄又赶着几辆马车来了,说是魏良栋给送的年货,趁着手下人收拾东西的当口,常威问起汪文言的事情,常宽道:“魏忠贤是只对付东林党,可东林是满朝树敌,有几次都在打的我主意,汪大人看的明白知道皇上喜欢话少能做事的人,因而保住了我的位子,受人大恩焉能不报啊。”
说了几句话,常威挑了些书籍、煤油灯、玻璃镜子、两支火枪以及一些年货,大家一起沿着南城墙根走,到了宣武门内,韩追和常离去外城往西便门外白云观去了。
常威向北,袁可立住在西单牌楼旁的小时雍坊,这宅子前后三进,更加宽敞。
看到袁可立背手立在中庭屋檐下,常威忙将马车交给武曲廉贞和常宽快步走了上去,“老师,学生来看您了,上回在诏狱里多亏了老师搭救,要不然学生真是,”
“何必跟我客套?”袁可立笑着打断他的话,扶他起来时看到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袁可立叹一声气,“无畏,你吃苦了啊。”
等师徒两人打过招呼,常宽行礼道:“见过节寰公。”
“子绰,莫要拘礼,走,屋里叙话。”
落座之后常威道:“老师这宅子倒好,就是太清净了些。”
袁可立摇头道:“原本不需要这么大,皇上赐下来的也就住了,我这里只有几个老仆几个护卫,确实空旷了些,以后你去了锦衣卫,离我这儿也近,要是不嫌弃我人老话多,便来热闹热闹。”
私下里的袁可立倒是个风趣之人,常威笑道:“少不了来叨扰老师,就怕我太闹腾,打扰您。”
袁可立接着话茬道:“你和魏良栋弄的那个武林大会倒是真热闹,皇上都知道了。”
厂卫果然不是吃白饭的,“皇上怎么说?”
袁可立微微笑道:“皇上比你大不了几岁,都是好动心性,也觉得十分有趣。今天魏良栋进宫一说,皇上倒是很向往你们这些武功高强之人,尤其见了你那蹬车和四轮马车,更是爱不释手,一天都在学着骑车。”
说道这里又问道:“为何那两样东西是由魏良栋献上去的?”
常威解释道:“原本跟老师商定的是学生献上去,可我借进诏狱的事挑动了魏良栋对魏良卿的恨意,如今他准备向魏良卿夺权,以后就有好戏看了!”
袁可立悚然动容,“挑动阉党内斗?无畏,当真好手段啊!这比东林那帮成天耍嘴皮子的厉害多了。”
常威又说起魏良栋代替皇帝祭祀太庙的事情,袁可立叹道:“皇上聪慧有权谋,可把握不住火候,太过放纵魏氏了。”
朱由校精通木工、机械,聪慧应该是真的。可有权谋从何说起?发现常威脸上的疑色,袁可立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十来份奏折给他看。
仔细一看,皇帝在文华殿讲读的记载比比皆是,对军国大事亲自发表议论更是极多。以奏折上的批注来看,皇帝头脑聪敏,文化水平极高,尤其对军事、对用人的许多意见往往比臣下更加高明。
尤其是皇帝的另一位老师孙承宗,提到‘帝好察边情’对于边情,皇帝不但只听官员的奏报还专门让东厂派人去探听边防情报。
这种水平比袁崇焕在情报工作上的无能高太多了,看时间,那时候的天启皇帝不过十六岁而已。
最近一份是袁崇焕上的吹牛奏疏,说依靠在关外修城屯田,就能够让后金投降,还对魏忠贤大拍马屁;但年轻的天启皇帝对袁崇焕的大话以及给魏忠贤拍的马匹发出了言辞犀利的质问。
最后更是明确告诫:“以朕计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
通过奏疏可以看出天启告诫袁崇焕老老实实做事,少吹牛。如果说这些只能证明皇帝头脑清醒,那么更早几份奏疏就能看出皇帝过人的军事才华。
先是毛文龙的一份塘报里提到:有情报证明后金和蒙古人勾结,有绕道蓟镇攻入关内的图谋,需要严加提防。皇帝非常重视这份情报,令内阁做好防范。
但当时天启皇帝的老师孙承宗,却认为后金玩的是声东击西的诡计,虚于应付了一番,事实证明皇帝料中了事情的真相,孙承宗推荐的马世龙战死。按照谁举荐谁负责的规矩,孙承宗只能饮恨辞职。
两相对照之下,天启皇帝的见识比起老师孙承宗来还要高明一些。
常威心中感慨,“难怪人说孙承宗误国啊,也难怪老师复起,没了孙承宗总要请另一位名臣出来主持局面,看来皇帝果然是个有权谋的。”
看完这些奏疏常威叹道:“我总算知道以皇太极这种英明之主为何进不了关内了。”
袁可立讶然道:“无畏也知道黄台吉的厉害?”
常威问道:“老师可记得一个叫邱风的人?”
袁可立恍然道:“你从邱风口中听说的?当年我在登莱还资助过他。”
说起登莱常威又想起孙元化了,升迁官员考核评绩是常宽的业务范围,他说道:“先前因皇上责问袁崇焕,袁将恢复不力的责任推在毛文龙头上,于是,内阁下令革了孙元化的职,以谢联继之。”
“但袁崇焕仍以毛文龙耗费钱粮太大为由,上书请朝廷派人监管其军饷,毛文龙上书争辩,这又引发了朝中吵闹,皇上协调不下,便赐了尚方宝剑以安抚袁崇焕。”
常威低声道:“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啊,这下毛文龙要糟糕了。”
袁可立和常宽齐声惊道:“何出此言?”
常威知道说漏嘴了,便道:“袁某为人,专断独行,刚愎自用,说不定会滥用宝剑酿出祸患啊。”
常宽道:“那也没办法,如今辽东之局面唯有袁崇焕敢于请战,他人要么不知兵,要么不敢战,朝廷也只能信任他啊。”
常威笑道:“我只是随口瞎说,当不得真。”随即,转了话题,“锦衣卫北镇抚使负责侦察、逮捕、审问、刑讯之事,我肯定不会大兴诏狱胡乱抓人,可总要做些什么吧?”
锦衣卫权利大的吓死人,代表了皇帝的意志,在常威认知里这个问题除了帝师袁可立怕是没人能回答的了!
“哈哈哈!”一听这话袁可立大笑起来,“无畏啊,你怕是被民间传言误导了啊……”
初时,锦衣卫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到正德年间变更为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本朝的田尔耕兼有左都督和都指挥使头衔。而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五彪”也有指挥使、指挥佥事之职,他们是要办事的,魏良卿、魏良栋的指挥使则是虚衔。
锦衣卫的职能有很许多。首先是负责“直驾、侍卫”的大汉将军,这一部分有五个千户所五千六百人。皇帝上朝,朝廷举行典礼、仪式等活动,锦衣卫都要仪仗侍从。这种场合非常多,献俘、郊祀、祭祀太庙、经筵(皇帝听大臣讲课)、科举殿试等等事情,全都要锦衣卫中的大汉将军负责,非常忙。
其次还要干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锦衣卫要在北京城修理街道、疏通沟渠,这部分差事跟普通的巡城兵马司没有区别。
还有一项比较奇怪的任务:在北京城搜捕私自净身的人员。因为待遇高,很多想过好日子的人,都自宫想当太监。可宫里又要不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就在京城当闲汉混混扰乱治安,这个差事就落在锦衣卫头上了。
另一个任务比较搞笑:养大象!
大象体型壮大,性情温顺,看上去异常的雄壮威武,因而,就成了各种仪式中必备的动物。年节大祀时,要用三十一头大象,平常饲养的就更多,负责驯养大象的“驯象所”还是锦衣卫中一个重要机构呢。
此外锦衣卫还是个标准的军事机构,拥有屯田,出征等义务。最著名的事例是“万历朝战”,当时锦衣卫在朝鲜半岛上收集情报、刺杀日军将领对这一重要战争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这些比较光明的工作之后,才是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这也是北镇抚司的主要工作之一。北镇在全国各地都有耳目,一旦皇帝下诏,便缇骑四出,抓到人犯就投入诏狱酷刑伺候,在朝廷处决犯人时,锦衣卫还要监斩,严刑逼供正是锦衣卫恶名的来源。
但是锦衣卫并不是肆无忌惮的想抓谁就抓谁!锦衣卫抓人,需要驾帖,拿到刑部驾帖,还要刑科给事中签字批准,手续很复杂。
锦衣卫十四个千户所:大汉将军五个所;北镇抚司五个所;巡捕、驯象两个所;南镇抚司一个所;一个负责来往公文的经历司;南京城一个所。
另外各地那些线人、密探属于秘密机构,只有相关负责人,才知道他们的职能,这些线人、密探是世代相传,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比如夏镇那个夏从言要不是常威从丐帮获得消息,根本就不知道他是锦衣卫。
普通的锦衣卫也没有飞鱼服,只能穿‘红紵丝纱罗衣’‘青绿锦绣服’之类的制服。
最后,袁可立说道:“锦衣卫扮演什么角色,要看时代,在太祖、成祖、仁宗时代是忠诚的皇权维护者,是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机构;在皇权旁落朝政不堪的英宗、武宗和本朝,锦衣卫就成了宦官排除异己的工具。当然了,不管在什么时代锦衣卫都不讨朝野官员的喜欢。”
常威已经被事情的真相给弄懵了,“威风凛凛的锦衣卫还要养大象?还要修路修水渠?还要抓假太监?嗯,这条可以对付雷轰!”
袁可立看他在那发怔不禁莞尔,“你出身官宦世家、又是应天解元、精通水陆作战、会练兵、武功高强、熟悉火器、名声好,而且你有钱不需要贪贿勒索,有这么多优点皇上很看重你,北镇抚使只是给你熟悉官场用的,将来要大用你。”
常威颇不服气的说道:“看重我还将我下了诏狱,差点完蛋。”
袁可立呵呵笑道:“一来是你冒充浙江百户邵泽的身份,二来你纵容手下抢了微山府库,皇上想敲打你一番。皇上哪里知道厂卫的酷刑?只以为比廷杖厉害一点罢了。不过,现在看来你能把这桩坏事变成好事!”
“好事?老师是说?”常威把伤痕累累的手腕向往眼前放了放。
“不错!”袁可立欣然点头,“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官员要么被贬往地方,要么辞官回乡,即便留在京师的也没有什么人敢在皇上面前亮出伤势来。”
在皇帝面前衣冠不整、举止失当,那叫君前失仪,轻一点要被抓起来打板子,重一点丢官下狱。
“等你做了北镇抚使有许多机会面见皇上,自然能让皇上见到你满身的伤痕,诏狱中那些故事也可以讲一讲嘛,说不定皇上就会下诏废了那些酷刑。”
这些事情说完,常威还是想知道在不害人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做出点成绩来,于是他开口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为难之事?或者说心病。”
袁可立叹道:“有四件大事,头一件就是东林党。”
常威道:“东林被魏忠贤压下去了,我感觉差不多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提出增加商税,让士大夫们纳税,换取皇上不再打压的回报应该行的通。”
袁可立又道:“第二件是后金,内政外德这是任何皇帝都关注的两件大事。”
常威道:“打后金靠东林的袁崇焕和阉党那班废材是不行的。”
常宽接口道:“可现在朝中无名将可用啊。”
常威道:“大哥可记得我信中说的傅舟子?这可是一员良将!我曾与他平灭凤阳圣母教,用兵打仗的本领都是跟他学的。”
袁可立赞道:“傅希爵确有名将之姿,若是他与无畏配合必能有所建树。”
常威笑道:“那也得老师督师蓟辽,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建立不世之功啊!”
袁可立击节叹曰:“好个不世之功!待时机成熟我定然请命而出!”又道:“第三件,三位皇子全都早夭,没有子嗣也是东林党抨击皇上的一个借口。”
在皇权时代没有太子都是相当严重的事情,更何况没有皇子呢?皇子早夭会被扯到不修德政触怒上天之类的事情上,很容易遭朝野非议。
常威轻笑一声,“这件事我或许能帮上忙。”
袁可立、常宽齐齐变色呵斥:“休要胡说!”
常威愕然:“哦?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调养皇上的身体啊。大哥,我没被奸人毒死那是因为吃过张天师的仙丹啊;老师,我从诏狱出来就剩下一口气,是我师兄妙手回春,把我救了回来啊。”
袁可立脸色又是一变,“你是说求仙问道之流?只怕嘉靖朝旧事重现呐。”
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一心修道要做神仙的事情,在大臣们眼中的危害也是相当之大的。
常威连忙解释道:“老师,我们就明确的告诉皇帝吃了仙丹不能长生不老,但是按照合理的法子来干,可以强身健体,孕育子嗣。”
常宽依然摇头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去想,除非有朝一日你能得到皇上完全信任,才能隐晦的提出来。”
说一个男人生育能力不行这绝对会触怒他,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才行。
“子绰说的不错!”
袁可立赞了一句,又道:“第四件事,王恭厂爆炸时七个月大的三皇子惊吓致死,从此以后皇上就没有生育子嗣。那场大爆炸非但失去了唯一的皇子,东林党人还用天谴一说抨击皇上,时至今日仍有人拿这这个来攻击皇上任用魏忠贤。这件事在皇上心中留下的伤痛最大,也让皇上对东林党深恶痛绝,下了狠手。你要是能把这件疑案结了,定能让皇上释怀!”
常威奇道:“这件案子不是推到后金奸细头上了吗?”
王恭厂大爆炸这件事在后世被炒成了世界三大自然之谜,常威自然有所耳闻,按后世的说法当时死了两万多人,炸了好几公里的地方,什么陨石、地震、核弹、外星人甚至连平行空间的说法都有。
常威特意找资料来看过,爆炸当天,西城御史李灿然就上报了结果:“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五百三十七人。”
吏科都给事中杨所修等、掌道御史王业浩等各上奏:“疑有奸细私焚火药!”
以常威的眼光来分析,这个奸细说肯定是假的,实际上应当是一次火药库爆炸事故。王恭厂是北京城里生产火药的地方,火药库发生爆炸也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而且万历年间就炸过好几回。
但一看袁可立拿出来的几份资料常威立即傻眼了,“火神?坐麒麟持神剑的天神?草厂土地爷?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东林党就这点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