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了。两个。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衣服破旧,双眼炯炯有神。一个女孩,相貌中等,梳着马尾巴,穿一件紧身红T恤,很鲜艳。他们满身尘土,看来走了很远的路。他们正是那个捡破烂的,他挟持了米穗子,刚从吴城来。我们8个人的关系颇为复杂,我梳理一下——那个捡破烂的是宝珠的父亲。白沙认识他,他曾经绑架过白沙。米穗子和白沙当然认识。米穗子惊讶地叫起来:“白沙!你怎么在这儿?”白沙直直地盯着宝珠的爸爸,说:“我是来旅行的……”米穗子说:“你快救我!”说完她就朝白沙跑过来,却被捡破烂的拽住了。白沙只是看着,没有动。捡破烂的看了看白沙,笑了:“很不好意思,我拿走了你太多东西……不过,在内心里,我真的把你当朋友的。”白沙竟然笑了笑,说:“你尽管拿,只要你留下我这条命。”米穗子一下就绝望了,大骂起来:“窝囊废!”白沙并不理她,依然看着那个捡破烂的。宝珠说:“爸,她是谁呀?”捡破烂的说:“宝珠,她是我给你带回来的女朋友!来,你们认识一下。”宝珠走过去,扳起米穗子的下巴,认真端详。捡破烂的笑眯眯地问:“中意吗?”宝珠憨憨地说:“中意。”然后,他柔和地对米穗子说:“我叫宝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说话了:“你们这是抢亲?”捡破烂的说:“我只是给两个年轻人创造个相处的机会,如果这个女孩实在不同意,我会把她送回去。”季风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被我挡住了。捡破烂的对宝珠说:“你把她带回去吧。”宝珠说:“你呢?”捡破烂的说:“我去14号墓,找老冀。”宝珠说:“老冀被他们杀了!”捡破烂的大惊:“被杀了?”宝珠竟然笑了:“哈哈,爸,你出不去了,跟我回家吧。”捡破烂的看了看我,冷冰冰地问:“谁杀的?”我非常平静地说:“那个人已经死在太阳墓底下了。”捡破烂的说:“你们给自己掘了个坟墓。”我说:“我想不通,你带着这个女孩是怎么来的呢?”捡破烂的说:“任何一个城市都有个特殊地点,只要有人经过,就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迷魂地。懂了吗?”我摇了摇头。他对宝珠说:“得了,我也不想在外面折腾了,走,回家!”然后,他看了看米穗子,叹了口气:“看来你肯定回不了吴城了,跟我儿子安心过日子吧。”米穗子看了看白沙,带着哭腔说:“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告诉我爸妈,我还活着!这件事儿能做到吗?”白沙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宝珠回头看了浆汁儿一眼,然后,走过去挽住米穗子的胳膊,说:“走吧,我带你玩儿去。”米穗子很不情愿地跟着宝珠走了,宝珠一边走一边温柔地跟她说着什么。她一步三回头,看白沙。白沙始终不跟她对视,他一直盯着那个捡破烂的。令狐山没有再看季风,他跟在宝珠和米穗子的后面,也走了。他们绕过湖,很快就被草丛挡住了。我、季风、浆汁儿,木木地站着,都没说话。我为外面的世界担忧起来——到底有多少类人混进了我们当中!他们要么在城市地下,要么在社会底层……微风吹过来,湖边的水荡漾起来。浆汁儿冷笑了一下,说:“他要的不是我,他要的只是个女人。”她说的是宝珠。我转头看了看白沙:“这女孩是你女朋友?”白沙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想驱赶刚才的记忆,然后,他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说:“不是,她只是我的邻居。”从米穗子的神态看,她就是白沙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在危难关头,白沙不敢挺身而出,所以,他没脸对我承认这种关系。浆汁儿看了看我,说:“我们就这么让他们把一个女孩带走了?”我说:“我一个男的,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三个类人。我首先要保护好你们俩。等我们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回来救她。”我没把白沙算成男人,他好像并不介意。在我眼里,他不但不算男人,而且只要打起来,他很可能临场叛变,成为那三个类人的帮手。我突然想起了他和宫本忍抢来的那些金子,于是说:“你们那些金子呢?”白沙愣了愣,说:“在……”浆汁儿说:“什么金子?”我说:“他和宫本忍抢了金店。”浆汁儿打量了一下白沙:“没看出来,江湖大盗啊!”我盯着白沙,继续问:“在哪儿?”白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并不情愿交出来:“在那儿放着啊……”我说:“你不要想着宫本忍死了,那些金子就归你一个人了,不可能的。”白沙立刻说:“没问题,见面分一半。”我摇摇头:“那也不可能。”白沙说:“那么,你六我四呢?”我说:“还是不可能。”白沙看了看季风和浆汁儿,说:“她们也要分?那好吧,我们分成四份,一人一份。”我说:“我们不和你分。”白沙的眼神有点冷了:“周先生,你想独吞?”我说:“出去之后,我把它们交给公安局。”白沙急了:“足足有8公斤啊!”我说:“那我问你,你和宫本忍抢劫之前,它们在金店里摆着,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白沙有点气急败坏了:“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拿给你。”说完,他就去了帐篷里,很快就拎着那个牛仔背包出来了,朝我面前重重地一放,说:“你还要清点吗?”我拉开背包的拉链,朝里看了看,然后说:“你们这次抢劫,是不是差点送命?”白沙说:“我已经摸到阎王爷的鼻毛了。”我说:“就为了这些石块?”白沙愣了愣:“什么意思?”我说:“你自己看。”他赶紧朝背包里看了看——里面都是石块。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我观察着他。他蹲下去,低低地说:“竟然被那个宫本忍掉包了……”我说:“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掉包的?”他低下头去,抓着头发想了好半天才说:“肯定不是在路上。”我说:“为什么?”他说:“他傻吗?这个鬼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如果他把金子埋在半路上,以后怎么找?”我说:“你的意思是,他在湖边住下之后掉的包?”白沙四下看了看,说:“应该是。”我也四下看了看,说:“沙漠这么大,他随便埋在哪儿我们都找不到。”他说:“这个人太坏了,死了都不让我们发财。”我说:“你去找出来。”他说:“我上哪儿找去!”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兄弟,这里是罗布泊,8公斤金子换不来一片面包。你认真考虑一下,要么交出金子,我们把你当成团队的一员,生死与共;要么你藏着金子,慢慢饿死。”他看了看我,说:“你又在怀疑我?”我说:“白沙,你知道吗?每个人临死的时候,魔鬼和天使都会在他的床头下棋,他做的每一件好事,都会成为天使手中的王牌;而他做的每一件坏事,都会成为魔鬼手中的王牌。”白沙说:“你不要对我传教。”我说:“那好吧,昨天后半夜我看见你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吗?”他说:“大哥,我那是去拉屎了!”我说:“既然你这么顽固,我只能赶你走了。”接着,我和他久久对视。终于,他站起来,嘀咕了一句:“英雄和傻×只差一步。”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了那片芦苇。我说:“接下来,我们这辆车责任重大了。”浆汁儿说:“为什么?”我说:“装着赃物,还有毒品。”季风说:“也许,这些东西会害了我们……”我看了看她:“嗯?”季风说:“总之我们小心点吧。”过了会儿,白沙拎着一个编织袋走过来,里面都是金灿灿的黄金首饰。我们的营地里多了个人——白沙。季风和浆汁儿都不喜欢他,没人跟他说话。我们没有驱逐他已经不错了。白沙知道我们厌恶他,他也识趣,一个人去帐篷里睡觉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声响烦着我们。他巴不得在我们眼中不存在。太阳迅速毒辣起来,我和季风、浆汁儿退回帐篷里,看湖。令狐山和宝珠出现过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浆汁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刚才你说什么?”我说:“什么时候?”浆汁儿说:“那个恶魔要害我和季风的时候。”我说:“我忘了。”浆汁儿盯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你说,我和季风的老公都是类人,然后你又补充了一句,说其中一个只是男朋友……你什么意思?”她又开始找事儿了。我说:“较这个真有什么必要啊,当时我只是想吓住他。”浆汁儿说:“不!很重要!在你看来,我已经是宝珠的老婆了,对吗?”我说:“我措辞不当,我道歉。”浆汁儿说:“我知道,不就因为我跟他同居了吗!那是我情愿的?那是被强迫!”季风看了看浆汁儿,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浆汁儿,当时周老大很担心你,我就对他讲了你在古墓里的情况,我告诉他,你挺委屈的,但是生命没什么危险。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说,那我也向你道歉。”浆汁儿瞥了季风一眼,又问我:“季风也跟令狐山同居了,为什么在你眼里,他就是令狐山的女朋友呢?奇怪!”季风继续看湖,并没有辩解什么。我笑了,对浆汁儿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说‘其中一个只是男朋友’,指的是令狐山而不是宝珠呢?”浆汁儿说:“切,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啊。”我说:“没错儿,我就是想说,令狐山是季风的男朋友。因为——在罗布泊,我才是你的男朋友。”浆汁儿瞪着眼睛看我,半天才说:“大叔,你自作多情了啊。”我说:“好吧……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慢慢认识自己。”不管浆汁儿嘴上怎么说,我能感觉到,她变得开心起来。季风问我:“碧碧怎么没有消息了?”我说:“他可能已经回中国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着,等。”浆汁儿突然说:“我还是认为这个湖是移动的!你们再看看,湖边的地势又变化了!”我和季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她继续说:“昨天早上,左边的地势高,今天早上那里变平了,右边的地势却变高了。现在你们再看——两边都变高了!”我观察了一下,果然。浆汁儿又说:“而且,我感觉沙子的颜色也不一样……”我一直怀疑这个湖的真实性。罗布泊是举世闻名的无人区,不存在任何一种生物,怎么就凭空冒出了一个3平方公里的淡水湖?如果说它不存在,我们却喝了它的水,甚至还捕到过一条鱼。如果说它存在,它四周的地理环境为什么在不停变化?如果说它在移动,为什么我们一直驻扎在它旁边?季风说了一句话,让我真正感到了不寒而栗,她说:“说不定,这个湖只是一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