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平一夕之间,尽毁前言,等于是自打嘴巴,败光了一世清名,他估计着不知道多少人想吐他口水呢!
已经做好了唾面自干准备的张方平,却没有遭到太多的骂声。相反,一种支持他的声音出现了,还蔓延很快……张相公至少知错能改,坦荡面对,这就是君子之风!
谁不犯错,秦王和张相公能尽释前嫌,简直是大宋版的将相和,值得大书特书,堪称千古佳话的典范。
张方平面对着报纸,枯坐到半夜,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大喜过望,再到渐渐醒悟……原来王宁安手下的人马已经发力了!
舆论这一块,一直是王宁安的短板。
不是他不在乎,而是顾不上……毕竟他最初要应付辽国和西夏,解决挨打的问题,随着发展加快,工业革命出现,贫富不均,王宁安又要解决下层百姓的挨饿问题。
忙到了今天,他终于有了时间,可以着手解决挨骂的问题了。
论起操纵舆论,王宁安手下可不是弱鸡,在几次关键的舆论战之中,比如扶持渤海国,比如推行均田,推行全民教育,王宁安都打赢了。
可以说,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成功!
这一次被骂了这么久,王宁安都忍着没有反击。
如今出手,那叫一个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他早就布局妥当。
更何况张方平又鬼使神差,倒戈一击,虽然还弄不清楚老家伙打得什么算盘,但是借着他的转变,大做文章,正好能成倍放大效果,把舆论主导权从金融集团手里彻底拿回来!
谁都知道,历史就是任意打扮的小姑娘,秉笔直书的史学家,尚且不能完全公正,更何况一群靠着广告费赚钱的报纸。
还不是谁给的钱多,就帮着谁说话。
毫不客气讲,在金融集团面前,舆论就是随叫随到的通房丫鬟,一点也不值钱的!
舆论反击战是苏辙主持的。
他以这次的情况为例,朝廷自有部署安排,而许多人不知道情况,就胡乱批评,动摇军心,险些破坏军国大事。
如果还不加以整顿,天下就要乱了!
苏辙果断下令,要查封一大批没有经过审批的报纸。
其余的大报,每天报道什么,也要报备,不该说的不说,不能说的不说,需要保密的时候,必须守口如瓶……而且更关键的是营收要公开,财务要透明,不能随意接受外来的捐赠,更不准买新闻,炒作话题……
各种条例一股脑抛出来,显然,苏辙也是早就下了功夫的。
有张方平的例子在前面,整个接收工作十分顺利。有银行作为前车之鉴,报社可没有人家牛气,只能乖乖认输。
攻下了报社,等于断了理学的命根子,同时也废了金融集团手里最强的武器。
显然,王宁安步步紧逼,节奏非常快,要不了多久,就能以秋风扫落叶的态势,剪除金融集团,铲平最后的心腹大患!
为了快速达成目标,每个人都非常忙碌,尤其是政事堂诸公,更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吕惠卿在政事堂忙活了一个月,今天是他孙子出生的日子,吕惠卿勉强抽出一个时辰,回来看孙子。
好巧不巧,有个人就等在了吕府。
“是文相公?您老怎么来了?”
文彦博一瞪眼,“怎么,是老夫不该来,还是你不欢迎?”
吕惠卿连忙笑道:“不不不,是晚辈一时失言,我是回来看孙子,没想到却看到了文相,真是颇感意外,意外得很!”
“哼,你小子这是拐着弯骂人,不过你放心,老夫不会生气的。”
文彦博探了探身体,“吕相公,老夫此来,是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和你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鬼才愿意听呢!
吕惠卿知道师父瞧不上文彦博,他身为次相,更不想和老文搅在一起,免得引起误会。可老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吕惠卿也好拒绝,只能说道:“现在政事堂事情太多,还请文相公长话短说。”
文彦博突然笑了笑,“吕相公,你是秦王的弟子,老夫想向你请教,这些年秦王做了哪些事情?算不算有大功于朝廷?”
“这个……貌似文相公比晚生还要清楚。”
“我清楚是我的事情,现在让你说!怎么,吕相公连这点面子也不愿意给老夫?”
吕惠卿尴尬笑了笑“我这不是梳理一下吗!要说起来,师父这些年,的确做了太多的事情,比如推行新式交易,广设学堂,我大宋几乎人人读书,个个识字,教化之盛,历代少有;练兵,收复燕云,打通西域,灭国无数,我大宋山河壮丽,幅员辽阔,虽汉唐不能及;整顿吏治,设立议政会议;推行均田,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
作为弟子,吕惠卿当然熟悉老师的作为,可是当他数了一遍之后,就只剩下满腹的钦佩。连他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老师真是好样的!
千百年来,做不成的事情,都让他给完成了,现在想想,还是跟做梦一样!
吕惠卿说到兴奋处,眼睛冒光,不由自主挥动胳膊,充满了自豪。就连文彦博都不得不承认,王宁安做了这么多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哪怕只有一件,也足以骄傲一辈子,被万世传颂,王宁安做了这么多,回头看看,简直不敢相信,身为弟子,都觉得自豪骄傲。
“吕相公,令师乃是我朝,乃至千百年以来,少有的大才,全才!开疆拓土,变法兴国,他为了天下人做得太多了!”
吕惠卿心里暗想,这些话就不劳你说了,我们身为弟子还能不知道?他不由自主,拔高了胸膛,充满了骄傲。
文彦博哑然一笑,“吕相公,老夫是这么看的,我以为光是秦王之位,不足以彰显令师之功。”
吕惠卿下意识点头,“话虽如此,可是师父已经位极人臣,到了,而且师父不看重虚名,不会在乎名利的。”
文彦博正色道:“此言差矣,秦王可以不在乎,但是这么多受了秦王恩惠的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应该有个态度!”
吕惠卿有点迷糊,老文这是什么意思?
给师父讨赏,还是争取优待?
貌似眼下已经是赏无可赏,赐无可赐,难不成要把龙椅交给师父?吕惠卿想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看老文,从文彦博高深莫测的笑意当中,他悚然一惊!
老东西还真是这个打算!
不成,绝对不成!
吕惠卿拼命摇头。
他还记得,上次曹太后和老文冲突,他们几个就是心思多了点,结果被老师责备……不管怎么说,他们和陛下是一师之徒,都是同门,老师不会抢徒弟的位置,任何打着老师旗号,搞同门相残,都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而且吕惠卿也不得不承认,赵曙真的很不错,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主动让出权力,当今陛下做到了,身为臣子,能遇到如此开明的皇帝,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如果推翻赵曙,哪怕师父登基,也会产生大乱。
绝不能上老文的当!
“文相公,您是前辈,出将入相多年,德高望重,人人敬仰……晚生以为文相公不该有别的心思,刚刚的话,晚生什么都没听见!”
“大胆!”
老文一拍桌子,怒火冲天。
“吕吉甫,你不要以为老夫有什么坏心思,老夫这么做,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王宁安是你的师父,也是我的亲家,这么多年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千千万万的人受到他的恩惠,包括你们在内,要不是二郎提拔,哪有你们的今天,你忘了师恩吗?”
“文相公,天地君亲师,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呵护之……师恩如天,吕某旦夕不敢忘怀!”
“还算你有良心!”
文彦博哼了一声道:“吉甫相公,你既然如此尊重老师,就应该知道,二郎做的事情多招人恨,当今圣上固然不会做什么,可日后呢?你师父的家人,弟子,门生,宾朋……遍及天下,大家伙呢?还有那么多的百姓,二郎推行均田,他们拿到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可万一什么时候,有人推翻了二郎的国策,把这些东西都拿走,把二郎的心血毁于一旦,那又该如何?”
吕惠卿脸色一沉,沉声道:“文相公,你直说吧,到底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为今之计,只有拥立秦王登基,鼎革赵宋江山,改朝换代。到了那时候,令师就是新朝太祖,他说什么就是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祖宗家法,谁也没法推翻……他的家人就是皇族宗室,贵不可言……至于你们,也是真正的天子门生,辅佐圣朝,流芳百世……”
文彦博滔滔不断,见吕惠卿面色凝重,老文心里更加高兴。
小兔崽子,还想逃出老夫的手掌心,做梦去吧!
“吉甫,我都多大岁数了,黄土埋到了脖儿!就算二郎登基,对老夫来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关键还是你们啊!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家人,为了子孙后代……你好好想想吧!”
老文说完告辞,那叫一个信心十足,吕惠卿必然入套。
就在文彦博离开不久,吕惠卿就匆匆回到了政事堂,直接迈步进入首相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