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满满暗淡了下来。
两个人在河边玩了一阵之后就往家里走。
蒋成文提着她的鞋,韩静则是赤脚走在田间的小道上。
她缓步走着,印着夕阳,一步步走回了家里。
这一幕幕,也深深的印在了蒋成文的脑海里。
这傻姑娘,永远都是这么傻。
不过谁让他中意呢。
……
回了家后便是日常的淘米煮饭,简单的热两个菜,随便吃一点便当做是晚餐了。
两个人坐在了院子里乘凉,温和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夜晚的虫鸣传入耳畔,像是在催促着入眠。
晚风依旧很凉爽。
再晚一点,两个人洗了脚上了床。
韩静抱着他睡在床上,她口中呢喃道:“狗子……”
“怎么了?”
蒋成文道了一句,轻轻拍着他的背。
“明天我带你去见见爷爷吧。”韩静说道。
蒋成文顿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一声,“好。”
“嗯。”
韩静轻声答应了一句,接着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蒋成文伸手将屋里的灯光关掉。
月光顺着窗户打落进了屋里,零星点点,显得尤为好看。
“晚安。”
夜里有声,是虫鸣蛙叫,夜里无声,是声言于心。
.
.
夜晚下起了朦胧细雨。
梅雨时节总是雨水不断,但好巧不巧,却偏偏挑中了今天。
大概老天爷也觉得今天有些沉闷。
雨虽小,但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并且始终都没有停下来。
韩静提着香烛黄纸还有白酒,蒋成文则是拿着镰刀。
两个人就上了山去。
一路上满是泥泞,黄泥土沾满了鞋底,这也导致了接下来的路越走越滑。
不过片刻之间,他们的头发都被天上的细雨与山林间的水汽给打湿。
“啪嗒……”
胶鞋踩在水坑里,溅到了裤腿上。
但两个人却都毫不在意。
这样的泥泞的小路走了大概几分钟,后续则是来到了一片山林脚下,顺着一条山中老路走了上去。
山林的松木味很种,雨水聚集在松针上,化作大滴雨水打落下来,显得山里的雨要比外面大一些。
“要到了。”
韩静道了一句,抬头看向前方。
前面有一条小道,两棵老松矗立在小道前,像是开道一般。
韩静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蒋成文问答。
韩静树东奥:“我每年来这条小道都是有杂草的,这次来,感觉这路边的杂草都是被修理过的……”
蒋成文带着镰刀走了过去,看了一眼路边,他发现这些杂草都是被镰刀割掉的。
“有人来过。”蒋成文说道。
韩静嘴唇微张,说道:“我知道是谁了。”
无外乎是那个人。
蒋成文大概也猜到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走吧。”
“成。”
两个人小道往前,慢慢的一个小山包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一块木刻的石碑矗立在小山包前。
小山包上的杂草都被清理了个遍,而周围也是如此。
而在那石碑面前,还摆着三个纸杯,应该是之前来的人留下的,用于倒酒。
韩静将东西放了下来,扫了一眼道:“从前几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蒋成文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开口道:“兴许他也只是想敬个孝道。”
“爷爷估计不太想看到他。”
韩静说道:“以往几年,就爷爷一个人在乡下待着,他一分钱都没带回来过,现在来说敬孝道。”
她也不想做任何评价了。
“也好。”
韩静道了一句,说道:“省得再修理这些杂草。”
细雨打在了他们的头发上,顺着鬓角的发丝流淌了下来。
她将黄纸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看了一眼墓碑前的纸杯,伸手将其捡起扔远了一些。
重新摆上了三个杯子。
拿出打火机将黄纸点燃,好在是这雨下的不大,不至于扑灭了火势。
黄纸燃烧,升起些许白烟。
韩静将黄纸逐一分开,然后再慢慢的往火堆里扔去。
“你也来。”韩静说道。
“好。”
蒋成文与她蹲在墓碑前,将那剩下的黄纸分开,然后几张几张的往里放。
韩静说道:“去了南城之后我也就每年清明或者放假才会回来,那时候我要提东西,还得带着镰刀,到了之后就开始清理路边和这周围的杂草,一忙就是半天。”
蒋成文说道:“除了你,就没人来这了吗?”
“没有了。”
韩静说道:“爷爷他是孤儿,在山里面被太公捡到的。”
“但是太公年纪也大了,在爷爷十二三岁的时候,太公就去世了,那时候爷爷一个人走南闯北几乎把整个渝南都走遍了,才稍微有了些家业,后来就娶了奶奶,再传下来,就只有一个人。”
“后面就是我了。”
韩静说道:“所以这些年,就只有我还会来。”
蒋成文问道:“爷爷是被丢下的?那之后有去找过吗?”
“找过的。”
韩静往里面添黄纸,说道:“但是没找到,后来爷爷腿脚不好,也没办法出远门,只能放弃了,这也算是爷爷生前的一件遗憾事。”
“这茫茫人海,想要找到太难了。”蒋成文念叨道。
他看向那墓碑上写着,韩公才正之墓,而在一还写着儿媳燕萍懈孙女韩静敬立。
本应该会些孝男某某,也就是立碑的人,但大多数都是儿子,却很少有儿媳名字却不带儿子名讳的。
韩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说道:“按理说,这碑上应该要写那个人的名字的,爷爷生前就吩咐过不让写他的名,要写就写我的,但是后来村里的先生说我是孙女,按照规矩也不能只写我的,于是就在前面加了我妈妈的名字。”
“燕萍。”
韩静说道:“这我妈妈的名字,以往我爷爷说我妈妈的字取的不好,萍字,浮萍,身子不好,脆弱,我小时候都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想,这个字总感觉隐喻着什么。”
“要看怎么解读了。”
蒋成文说道:“浮萍无根,无处安定,但仔细想想,或许生如浮萍,但浮世却不平呢?”
韩静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你总是会说些好听的,感觉什么都圆的过来似的。”
蒋成文说道:“你想想,不管是你妈妈还是爷爷,他们一样会因为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和孙女而感到欣慰的。”
“……兴许吧。”
韩静长舒了一口气,她从袋子里取出了白酒。
然后将白酒逐一倒在了三个杯里。
然后又拿出了三柱香,对齐了香头之后,便接着面前燃起的黄纸点燃了香。
香烛燃烧,慢慢生出了火来。
待到差不多了,韩静便不再烧下去。
三炷香上有着点点火光,韩静甩了甩手中的香。
青烟升起,直上天穹。
她站在了墓碑前,而蒋成文则是往后退了一些。
接下来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事了。
韩静将那三炷香持于身前,俯身三拜,然后再将香烛插在了墓碑前。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看着那三缕青烟缓缓升起,在那香烛之前,黄纸也还在燃烧着。
得等黄纸燃尽才可以走,这是历来的规矩。
韩静看了一眼,见那火势慢慢小了许多,她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全都浇在了黄纸上,直到将三个酒杯里的酒都倒完。
“轰……”
化作灰烬般的黄纸再次燃了起来,但却没能持续多久,慢慢的就熄灭了。
韩静看着面前的小山包,说道:“我以往从来不跟爷爷你说话的,因为我知道你听不见。”
“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比以往过的都要好,我也没有孤零零的了,所以我想着带他来见见你,也让你知道……”
“我现在有人陪着了。”
“爷爷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了。”
后边站着的蒋成文听到这话顿了一下。
韩静和煦一笑,再没多说什么。
蒋成文站在她的后边,见风吹起了她鬓角的发丝。
可惜此刻他没办法跟她站在一起。
眼前的她真正诠释了‘独立于世’这四个字。
白烟从那灰烬中升起,化作浓浓烟雾顺着风吹的方向飘去。
韩静看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来,看向蒋成文道:“走吧。”
“好。”
蒋成文拿着镰刀带着韩静走向了下山的路。
有不逢时,天上的细雨忽然下大了起来,哗啦哗啦的打在这片土地上。
一路上依旧是泥泞不堪,但相比起之前,要轻松许多。
然而,这一路上却又沉闷了许多。
韩静始终是一语不发的,而蒋成文也时刻注意着她,提醒着她。
“小心脚下。”
“嗯。”
雨后的山路不仅是泥泞,更重要的是路滑,有时候一不注意就会摔倒,而且很容易扭伤。
可就算蒋成文再怎么注意,意外还是发生了。
“小心!”蒋成文惊了一下。
在下一个下坡的时候,韩静的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好在是蒋成文手快,及时抱住了她。
“有没有事?”蒋成文问道。
韩静的脸色有些痛苦,她坐在泥地上,看向了左脚的脚踝处。
“好像扭伤了。”韩静咬着牙道。
蒋成文看向了她的脚踝处,却见那里红了起来,而且有要肿起来的迹象。
他神色一顿,说道:“我背你回去。”
韩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我还能走。”
“少逞强了,上来!”
蒋成文脚下用力,直接背起了她。
韩静面色难看,说道:“真不用。”
蒋成文一语不发,没有理会她的话。
韩静说到底拗不过他,只能任由蒋成文背着他。
“哗啦……”
大雨倾泻,打落在他们的身上。
蒋成文的头发全都打湿了,韩静亦是如此。
雨水顺着头顶落下,浸在蒋成文的双眸,使得他难以看清眼前的路。
“啪嗒,啪嗒。”
胶鞋踩在水坑里,溅起了一道道水花。
“蒋成文……”
韩静有些担忧,说道:“放我下来。”
蒋成文依旧什么都没说,有时候不要跟她商量是最好的。
他们走下了山,然后面前的路越发平坦了起来。
之前手里的那把镰刀也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
如今蒋成文脑海里之后一个想法。
快点回家!
“轰隆!!”
云层之间带着响起了雷鸣声。
这样的大雨实在难见,却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来的。
和让蒋成文之后走的每一步都越发艰难。
韩静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的后背是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越发感到寒凉,而贴着蒋成文的后背,却是那样的温暖,甚至在某个瞬间让她忘却了头顶的大雨。
她的双手勾着他,凑近了蒋成文的后颈,替他挡下了大半的雨水。
周围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都好像停滞了,她唯独能感受到她和蒋成文的心跳。
是那样清晰。
韩静抿了抿唇,她在心里想着,背着她的这个人心里到底是又怎样的执着才会这样。
事实证明,她没有信错人。
这个世上也不仅只有苦难。
而她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温暖就够了。
……
这一路上有惊无险,蒋成文顺利的抵达了家里。
他浑身都湿透了,进门顺手拿了根毛巾,然后将韩静放在了窗边。
韩静的双唇发白,像是有些被冷着了。
他伸手去抓韩静的衣角。
韩静拦住了他道:“干嘛?”
“脱衣服啊!”蒋成文道。
韩静看了他一眼,有些纠结。
“我……”
蒋成文顿了一下,反应了过来,说道:“我出去。”
“别。”
蒋成文顿住了步子,他有些愣神。
韩静看着他转身离去,却是忽然说道:“别出去了,帮我擦头发。”
.
.
片刻后,两个人都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
而在一旁地上,则是一堆湿透了的衣服。
蒋成文手中拿着毛巾给她擦着湿漉的头发,问道:“冷吗?”
韩静舒了口气,说道:“……好多了。”
“那就好。”蒋成文答应了一声,继续给她擦头发。
韩静坐在床上,背对着他。
她听着屋外上传来的雨水声,长舒了一口气。
“狗子。”
“嗯?”
韩静摇头道:“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相信逝去的人能听到我们说的话的。”
蒋成文顿住了手,没有说话。
韩静没有回头,继续往下说着。
“但是今天有那么一瞬间……”
“我觉得……”
“爷爷或许真的能听见,甚至是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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