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宋骑看到辽军狼狈如此,一个个都急了,还能不明白,最浓的一口头汤让折家吞得干干净净了。
不但尹宪与张凝等人急了,连他们部下的小兵都急了。
一万多宋骑铺天盖地扑过来。
在这里交战,对辽军也有利,地势比较平坦,相对于生涩的宋骑,辽骑才是真正的骑兵。然而还有谁有勇气反抗?于是一万来辽兵正好让宋军当成实战练兵的工具。
但有几人表现很出色,特别是张凝,他身先士卒,带着手下击杀了一千多名辽兵,他自己就斩杀了三十余人。要命的是周边勒浪等部族闻听辽军大败,诈称府州折家兵尾随其后,配合宋军在击杀他们。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喊杀声,四面八方都源源不断地涌来军队。以至尹宪坐在马上啼笑皆非,这些蕃子,太热情啦!实际若不是宋朝困于西夏,还有那个古怪的遗害千年的守内虚外政策,在赵匡义朝,由于宋朝以优抚为主,至少河西河北各族百姓还是支持与亲近宋朝的。然而宋朝没有利用好,甚至史官能大书一场只有数千人之败的好水川之战,却置府麟大捷而不顾。
韩德威只好再逃。
前方就是唐朝胜州故城,辽初打败振武军,将胜州居民全部迁向黄河以东,胜州一带又成了闲田所在。七十余年过去,这里又开始有一些部族迁徙过来开始繁衍。不过他们对辽国更不友好。
但不远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就是辽国的东胜州城,对这里辽国控制能力仍很弱,不过属于辽国的地盘了,也能逃出生天。
继续狂奔,身后都是宋骑,速度不比他们慢,继续地纠缠在一起。实际到了这里,韩德威部下已不满两三千人了,近半被宋兵斩杀,近半逃散。
就在这时候,忽然前面两个大旗,皆树杨字。
但同样是杨字旗,还有区别的,一个后面有嗣字旗,一个后面有业字旗。
几千宋兵在杨业带领下,渡过黄河,从暖泉峰绕到这里,将辽军活活堵上。
杨业闪出阵前,大喝一声:“投降不杀,反抗者死。”
他真的很老了,花发皆白,但他再老,也是辽国人心中的恶梦。
而且一边跑一边打,跑到这里,早就人困马乏。
韩德威沉默一会,看到后面宋军又追了过来,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武器,翻身下马投降。没办法打了,只要前面这支宋军一缠,不问是不是杨无敌,马上周边仇恨契丹的部族又会扑上。哪里能逃到黄河边?
此役斩杀鞑靼(指夹山东部与丰州的白达旦各税)号突厥太尉司徒舍利者,多达近三十人,生擒其首领多达十几人,包括韩德威在内的几十名辽国主将全部斩杀或生擒活捉。最后能逃出宋军大范围捉拿下的辽兵不足一成,余下全部战死或者被俘。这便是骑兵的作用,速度快,一旦大捷就是大捷,不至于让辽军从容利用速度优势逃走。
并且恰巧韩德威准备出征时,幽州地震。
消息传到辽国,辽国上下震恐。
一个简单的道理,从此以后,辽国面临的威胁不仅是宋朝的河东与河北,折家与王家也开始走上舞台。
“如卿所言,”赵匡义在政事堂大喜道。
西北一役,与西府那个计划肯定有些出入之处,不过大方针没有出现多大误差。当时米信一度怀疑,雍熙北伐正是因为分兵而导致大败,现在仍分兵,恐怕不妥。并且让府州折家顶在第一线,要防御府州城,要在子河汊第一战,折家的兵力也不足。
宋九坚持己见。
首先是分兵,是分兵了,可他们是在小范围内分兵,相互离得并不远,不象雍熙北伐隔了千重山万重水。其次不要怀疑天时地利人和,况且折家兵那是保家卫国之战,士气激昂,战斗力不可小视。对折家宋九不会做半份怀疑的,那才是史上北宋第一武将世家,真正的战功赫赫。
赵匡义又说道:“下诏,追赠崔彦进太子太保之职。”
其实崔彦进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动用过西北军队的半点想法。
但正是因为这个计划,后来宋九完善它,赵匡义也出了一些主意,西府几个首相与诸参谋老将陆续添加了自己建议,最后才变成由西北来主导第一战。
因此崔彦进有功。
知道真相的大臣不多,其他人面面相觑,西北大捷,与崔彦进有何关系?况且老崔死了好几年。
宋九拱手说道:“陛下,北方胜大臣轻躁,马上北伐,这种精神不可要。战斗发生在我朝境内或边境处,利于我朝,故我朝多胜。若大军深进辽境,又是两样。”
赵匡义额首。
宋九却将话锋一转:“然而一旦失败,马上又有大臣苟和。且不知胜不骄败不妥乎?”
诸人称服。
宋九继续道:“这种苟和臣更痛恨。国家内治重要,然而不能苟且偷安,否则诸将不思进取,三军士气低落,即便国家再富,百姓再安,也是将我朝养成一头肥胖的绵羊,越富越安越肥,到了那一天,人人不知战不习战不思战时,便是被群狼瓜分之rì!因此臣以为以内为本,然武备不可松懈。不过内治还是根本所在。特别是我朝用兵成本是辽寇的十余倍,没有充足的内治,就没有充足的财富可战。两者关系是相辅相承的。内治是外战的根本所在,外战是内治,国家长久,社稷永安的保障,如医之表里,没有表就没有里,没有里表也无从所寄。”
“卿之良言也。”
宋九打断了赵匡义的夸奖,又说道:“国家想要内治,必须有完善的律法,让万民依法守法齐法,这样就减少了一些不好官员对百姓的伤害。然而终是以人为本,以人治为本。所以必须用好官员。近来朝廷用官制度出现种种弊端,如官员冗多。冗官就不能妥善养官,官员不能养家糊口,必然贪墨。想要养好官,国家负担渐渐加重。国家财政没有其他的要决,一为开源,不伤民的开湖,一为节流,减少不必要的支出,两者做好了,国家每年就会产生大量节余,可以用来养战,可以用来宽民。”
“其次官员迁徙频繁,子产那样的上古贤人,还须三年才能治民,况且寻常官员?因此臣以为朝廷应下诏,各地地方官吏若无大功可迁若无大过可罚,必须期满三年,一些关健所在必须期满五年,再经考核迁徙他处,以便各个官员将精力放在治理自己所辖州县上。”
“地方官员如此,京官更是如此,那怕是两府宰执。宰执任得过久,难免会产生过份的野心,如赵普,本是我朝开国之功勋,因为任宰相时间太长了,权利心过重,成了赵普一生之短。再如前段时间,两府人事几乎全部调动。这个时间也未免太短了。陛下想要用吕蒙正,就要用吕蒙正的大度平和而忽然其掌控能力,想用王沔就要用王沔的敏捷而忽视其苛刻,想用寇准就要用寇准的耿直敢言而忽视其聒噪不休。”
“啊?”小寇差一点尖叫起来。
“卿良言啊,”赵匡义又说道。
实际许多大臣提了“良言”,然而赵匡义未必会听得进去,听得进去未必会执行。
宋九继续说道:“国家选士,渠道有五,功勋子弟与士大夫的子弟荫补得进,建立边功的将士,科举,书院,各地推荐上来的民间奇士与表现不错的胥吏。这五者取士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荫补子弟多看到父亲理政,耳闻目睹之下,实际就有了一些做官员的底子。而且他们家庭情况也不错,不会过份贪婪钱帛。然而过多了,以后国家就会官官相护,形成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贫者益贫,富者益富,贵者益贵,民间怨气增加,不利于国家和睦,故赵普与太祖皇帝提出齐人之说,也就在于此。”
“建立边功的将士,有功当赏,诸将才肯奋战,有过当罚,诸将才不会懦弱,然而国家也要量才施用,他们长于战争,而短于吏治,可提拨,但非文武兼备者,尽量以其担任武职,以免曹翰贻害颍州之祸发生。”
“科举用人,多是饱读儒家书籍的文士,儒家讲浩然之气,出世,仁爱,忠君爱民,这是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那就是往往书生意气,纸上谈兵,自以为是。赵括纸上谈兵,害了赵国,文人纸上谈兵,贻害也非同小可。因此可以用,但必须让他们多在地方磨砺,将理论与实践结合,才能涌现出一批批优秀的官员,减少浮躁之气。”
“书院子弟教的是物格学,长于技术,却短于治国教育,因此臣以为可以选做辅官,辅官各级官员,共同治理国家或者地方。”
“最后就是民间推荐上来的奇人异士,有,但臣以为象诸葛亮之流终是很少,同样必须磨勘一段时间后,看成效方可重用。提起这类用人,臣都想到了武则天用人,她让各个士子提出请求,要官给官,做得好提拨,做得不好立即黜废。这样用官有优点有缺点,但确实让武则天选出一些好官。那就与臣所说的一样,就是看,不是听,看他们做得如何,才能选用。然后是胥吏,胥吏能得各级官员推荐者,一般都是有能力的,可是胥吏往往又老于世故。因此如何选士,如何用人,要区别对待。”
没有说其他,就专门讲了如何选官,如何用官。
但让一些大臣感到纳闷。
宋九自赵普下去后,略有些避嫌之举,所以很少发话。
然而不代表着他不做事,如这次西北大捷,似乎早就在西府计划好了的。
有人又在臆测,难道前段时间兵力调动频繁,正是为了这次战斗准备的?似乎也不象啊,还有河北那边呢。
但王沔下去了,李沆与贾黄中肯定不会过问这件事,要么李昉,他这次上来,摆明了就是带一带,班还在张齐贤之下。张齐贤是怎么下去的,还不是以前东府带着大家,将张齐贤弄到河东去的?因此继续不大管事儿。
所以有人臆测,但没有人发问。
可这次就奇怪了,为什么宋九忽然进谏那么多?
解释不通啊,难道朝廷想让宋九进入中书?这是进一步上位前的前奏?
赵匡义道:“是啊。”
他也能感受到,这批新进士提拨上来,多少有些浮躁了。
这是宋九临离开京城的良言,不然宋九避嫌,都不会说出来,尽管说得很委婉。
朝廷又大捷了。
全国上下闻之欢腾一片。
谁都不想做一个窝窝囊囊国度的百姓,甚至让大家选择,宁肯做盛唐时的贫困子民,都未必做宋朝的一个小康之家。
但就在这时,朝廷下了一道诏书,诏潘美以同平章事检校太保宣徽北院使身份回京,而让宋九以平章事判太原尹兼河东路兵马都部署的身份去河东替换潘美。
诏书颁发后,许多人不解。
宋九下去,手中的权利略比潘美大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儿,基本宋九现在拥有的权利潘美以前也拥有了。相比于宋九现在的官职,宋九等于是贬放到河东。
不对头啊,宋九并没有犯错,为何下去?
王化基忍不住,这时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了,便责问赵匡义:“陛下,朝廷无错贬放大臣,是谓让天下人寒心也。”
赵匡义伸了一个懒腰,道:“王卿,非是朕之意愿,而是宋卿之要求也。”
然而他在心中好笑,王化基,你不懂啊,这样朕才能用宋九用得更长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