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激战之后,王端终于心满意足,瘫软在踏板上,不肯起来。
张氏也是酥软如泥,却还是支撑着起身,让婢女准备洗漱之物,为他们夫妻清洁身体。
借着这个休息的机会,张氏再一次提起了她的兄弟。
她的父亲张盛继承的祖父的爵位安乡侯,却没能做官。叔父张曜入仕为郎,但仕途也不顺,止于县令,没能做到二千石。
对于官至太尉的张禹来说,这简直是子孙不孝,后继无人。
没能做到二千石,也意味着张氏子弟以荫入仕的通道没能打开。除了爵位和食邑之外,他们和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张氏嫁给王端,就是看中了王端是天子的表兄。在天子力挽狂澜,大汉中兴的形势下,王端奇货可居。
如今天子驾临赵国,张家当然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借着一直以来的强势,张氏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要求。
王端为难地咂了咂嘴,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了一句。“机会倒是有,就看你那几个兄弟能不能吃苦。”
“怎么说?”
“冀州是河北大州,是朝廷掌控辽东以及塞外的基地。幽州有骑兵,冀州有步卒,还有充足的钱粮。如果你的兄弟能吃苦,从军是建功立业最好的途径。天子这次巡视冀州,就有检查各地户口,想从中挑选精锐守边的用意。”
他抬起手,看着手上的老茧。“我之所以这么拼命,也是想着将来或许可以从天子出征,加官晋爵。要不然的话,就算天子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坚持不下来。”
张氏颇感意外。
她还以为王端受苦纯属是畏惧天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思。
“如果不从军呢?”
“不从军,也能入仕,但是封侯就不太可能了。”王端放下手,看着张氏。“你应该也知道,虽说山东出相,可是我们冀州人并不被人当作山东人。像你祖父那样能官至公卿的,少之又少。”
张氏一时沉默。
她虽是女子,对外面的知道不多,却也听父母说过一些祖父的事。
祖父张禹是名臣,是能臣,是冀州人中的佼佼者,却未能善终,最后病死在家中。除了长子嗣爵,幼子为郎,并没有给子孙留下太多的遗泽。
原因之一就是他是冀州人,有意无意的招到中原人的排挤。
她那几个兄长能力都不如祖父,就算入了仕途,恐怕也不会顺利,想因此封侯更是难上加难。
相比之下,倒是从军的机会更多一些。
虽然从军会很苦,可是冀州人不怕苦,就算是普通人,多少也有些武艺在身。无能如王端,在天子的逼迫下,也能练出一身本事。
我的兄长们难道还不如王端?
“那我明天就派人通知他们,让他们来参选?”
“可以,就算选不上散骑,考讲武堂也没什么问题。你知道清河人崔琰崔季珪吗?他原本是审配的使者,后来也考入了讲武堂,现在正在筹备对西域的战事。”
“西域?”
“是的,天子平定天下之后,就会用兵西域。到时候,我也许会跟着。你要是入了女营,我们就能一起了。他们都说,西域广大,将来裂土分封的机会很多。”
张氏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彪一路赶来。
收到消息后,刘协立刻命人请进。君臣二人见礼之后,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奔主题。
杨彪首先向刘协汇报了钟繇的回复。
刘协听完就笑了。“没问题,可以让他立刻去渤海报到。张昭现在正头疼呢,有人愿意帮忙,他应该求之不得。”
杨彪倒是有心理准备。“是不是愿意迁入渤海的人太少?”
刘协诧异地看了杨彪一眼。“杨公还能未卜先知?”
杨彪笑着摇摇手。“臣哪有这本事,只是依据常理推测而已。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在道德和利益之间,还是选择利益的更多。在百年大计和眼前之利之间,又是选择眼前之利的多。让他们迁入渤海,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事。”
刘协眼珠一转。“那杨公还支持钟繇转入渤海?”
杨彪沉吟片刻。“臣冒昧,敢问陛下,答应张昭在渤海推行德政,是为一时之忿,还是为百年大计?”
“这话怎么说?”
“若是一时之忿,只为让张昭出丑,那臣没什么好说的。钟繇愿意去渤海,那是他自己的事,让他去就是了,也免得他与朝廷离心。”
“若是为百年大计呢?”
“若是为百年大计,不妨助张昭一臂之力,公告天下,不必限于附近郡国。”
“你觉得其他州郡会有人愿意迁入渤海,践行德政?”
杨彪郑重地点点头。“世家、豪族也许不多,普通人却不会少,充实渤海一郡绰绰有余。”
刘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杨彪想得比他更深更远,也更周到。
他一直将重心放在控制了大量户口、土地的世家、大族身上,却忽略了那些家产有限,却服膺儒术的普通读书人。如果说世家、大族推崇儒术本就是以利益为重,用儒术来为自己遮羞,这些人服膺儒术却是真正的理想主义。
世家、大族是利益,他们才是人心。
世家、大族不肯为了所谓的德政迁入渤海,他们却愿意。一来是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挂,二来是德政的吸引力真的很大。
“行,就这么办。”刘协几乎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或许是刘协答应得太爽快,反倒让杨彪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准了?”
“为何不准?”刘协嘴角挑起一抹浅笑。“杨公不远千里而来,就凭这份诚意,我也应该给你们一个机会。”
杨彪盯着刘协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陛下觉得他们不能成功?”
刘协笑得更加灿烂。
他知道,杨彪虽然不像党人那么偏激,又有丰富的仕途经验,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儒生,深信儒术才是治国至道,相信张昭的实践可以成功。
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赶到冀州来。
可是他却很笃定,张昭就算成功了,也只是一时虚幻。
纯粹的儒家只存在想象之中,是不切实际的乌托邦,根本不可能成功。
王莽已经做过示范,就算张昭能吸取王莽的教训,又有杨彪等人协助,他们理解的儒家德政也不可能成功。
既然如此,何不给你们一个实践的机会,让你们碰得头破血流。
这可比写多少文章辩论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