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也早有取消州牧,恢复刺史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祢衡提议取消州牧,竟是因为牧有放牧之意,有违爱民之心。
一开始,他还觉得祢衡这是书生习气未尽,过于重名。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祢衡说得有理。
名不正, 则言不顺。
称呼有时候就很强的暗示作用。称州牧,就等于官方认可管理百姓就和放牧牛羊一样,没有将普通百姓当人看。
在《说文解字了》中,牧的解释就是牧牛人。随着这部分书的流布日广,这样的解释也渐渐为更多的人所知。
尤其是普通百姓。
这时候,州牧这样的称呼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非常有更改或取消的必要,正如当初将工匠、医匠改为匠师、医师一般。
而从这个建议中, 刘协感受到的是祢衡对普通百姓发自内心的尊重,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实话,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建议是好建议,但肯定会有人觉得变更制度,有所不便。你准备一下,届时上书,在朝会上与公卿共议。”
“唯。”祢衡心中欢喜。
他虽然相信天子会接受他的建议,却没想到天子的反应如此果决,一点犹豫也没有。
两人谈得投机,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荀文倩洗漱完毕,坐在房中等着。
眼看着已是亥时初刻,外面还没有动静,她不免有些失望。
估计天子又忙忘了。
最近天子很忙。
年关将近,郡县上计既将开始,各地的贤良文学也纷至沓来, 准备参加年末的会议。关中诸军之间的矛盾也渐渐凸显,有人提议要重整诸军, 但反对的声音也不小。
虽然贾诩任太尉极大的压制了诸将, 为天子减轻了不少麻烦, 但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问题最终还是要解决的。
军队是根基,不能留一丝隐患,有问题必须及时解决。
相比之下,州郡的事就可以缓一缓,不必急在一时。
一想到州郡的事,荀文倩不禁想起天子对荀谌的态度。
很显然,天子对袁谭是否称臣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拒绝。至于是拒绝袁谭,还是拒绝袁谭背后的那些汝颍人,就不太好说了。
有时候,她也挺反感那些汝颍人的。
一些倚老卖老的老顽固,不仅自以为是,而且胆大妄为。
其中又以许攸为典型。
这样的人就算称了臣,也未必会安份守己。与其如此,不如武力平定来得干脆,到时候保他们一条命就是了。
正想着,外面脚步声起, 侍女匆匆跑了进来。
“贵人, 天子来了。”
荀文倩收回思绪, 起身迎接。她刚走到门口,刘协就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来晚了,来晚了。”刘协连声说道,抱着荀文倩的脸,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荀文倩一边示意侍女去准备水,一边笑道:“陛下这么高兴,看来是有好消息?”
“的确,出乎意料的惊喜。”刘协坐下,犹自感慨不已。“还是年轻人包袱少,思想转变起来容易。祢衡去汉阳几个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荀文倩很惊讶。“陛下和祢衡谈到现在?”
“是啊,我们一直谈到现在。他这几个月很值,太值了。以后要形成制度,想入朝的都去地方实习一段时间,比讲道理有用。”
刘协兴奋难以自抑,随即又说道:“长倩有一段时间没消息来了吧?”
荀文倩想了想。“上一封书信是三个月前的。当时说开春之后可能会与一股蛮夷相遇,也许是在忙这件事吧。”
刘协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有必要关注一下。
荀恽和轲比能已经走得很远,消息滞后严重。如果与其他部落发生冲突,只有西域都护府可以提供支援,兵力有限。河西四郡的驻军要有朝廷的诏书才能动用,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一个月。
“杨修,长倩,祢衡,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如果士人都能像他们一样,大汉何愁不兴。”
侍女端来了水,刘协洗了脸,漱了口,脱了外衣。
荀文倩取来扇子,为刘协扇风。“陛下,这几个可都是世家子弟。你过于重用他们,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有什么好担心的。”刘协不以为然。“我不是反对世家,我是反对那些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的世家。普通人也就罢了,士人要有士人的担当,不能只顾着眼前的苟且,所有的道义都停留在嘴上。”
荀文倩抿嘴而笑。“也只有陛下有这样的胸怀,其他人可想不到这么远。”
“那是因为他们站得不够高,走得不够远。”刘协伸手揽住荀文倩的肩膀。“你去了一趟凉州,不也是眼界大开?”
“那倒是。”荀文倩颇有同感。“一想到陛下说的那句我们已经将华山踩在脚下,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在好长时间内,我都不敢相信。”
“现在相信了?”
“感觉上难以接受,但各种证明都表明,陛下说的应该是对的。”
“比如?”
“比如气候。我记得在凉州时,这个季节就没这么热,尤其是晚上,要盖着被子才行。我问了几个登过华山的人,他们说华山上的气候就是这样,越往高处,越是如此。”
刘协哈哈一笑,随即说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有没有想过写一部书。”
“我?”荀文倩连连摇头。“我可没那学问。我看书只是解闷而已,算不上研究,只求博杂,不够精深,岂能着书立说,贻笑大方。”
“博杂有博杂的好处。你译的那几篇西域文字,喜欢的人不少,连孔文举都夸你的文字干净通达。如果你能将凉州见闻写下来,让那些没去过凉州的人感受一下凉州的风土人情,也是好事嘛。”
“真的吗?”荀文倩喜出望外。
同文馆开张后,她的确翻译了几篇文字,但没敢署自己的名字,怕被人笑话。能得到孔融的称赞,大出她的意料。
孔融的思想有些顽固,但他的文章是出了名的好。能得到他夸奖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就当作解闷吧,有时间就写一点,攒上几千字,交给皇嫂,让她安排人印出来。”
荀文倩翻身坐起。“陛下,臣妾最近译了一篇文章,你愿意看一眼,帮我挑挑错吗?”
“可以啊。什么文章?谁写的?”
“一个希腊哲人,与圣人大约同时,叫阿里斯托卡洛斯。唉,这西域人的名字就是麻烦。不过他的文章很有意思,有点像名家的白马非马论,看似胡说,却又有些道理。我拿捏不定,一直没敢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