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没有直接接受杨彪的辞呈。
于情于理,这都要缓一缓,否则会让人觉得他早就等着杨彪请辞,甚至有逼杨彪辞职的意思。
虽然他不打算让杨彪一直担任太尉,对杨彪本人却充满尊敬。
朝会结束之后,刘协留下杨彪。
杨彪进一步说明了自己请辞的理由。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并不是担任太尉的合适人选。
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军功,无法让军中将士发自内心的支持。
关中兵力不少,但统属不一,既有之前的南军、北军,也有马腾、韩遂的旧部,还有李傕、郭汜的旧部组成的屯田兵。这些人之间都有矛盾,甚至有旧仇,虽然不至于互相争斗,私下里的较量却也不少。
如今天下初定,天子暂驻长安,理应对关中驻军进行整顿,将他们打散、重组,尽可能的消除原有的隔阂,掌握在朝廷手中。
他没有这样的影响力,但贾诩有。
大汉能够中兴,贾诩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他主持讲武堂,培养出的弟子遍布军中,教化诸军,居功至伟。他本人谦让,但朝廷不能辜负他,理应尊宠,三公之位实至名归。
甚至可以说,眼下只有他,有足够的资历担任太尉。
听了杨彪的解释,刘协明知杨彪有未尽之意,却还是接受了杨彪的请辞。但他没有让杨彪闲着,随即转杨彪为司徒。
司徒赵温滞留益州,迟迟未归,无法履行司空的职责,由杨彪出任司徒,可以担起这部分责任来。
杨彪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尉,却是一个合格的司徒。
至于赵温,等他回来,再授他职就是了。
比如一直空缺的执金吾。
反正对这些老臣来说,三公九卿也是轮着转,没什么能上不能下的说法。
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调整是将士孙瑞和北军调回长安。
这个建议,留给新任太尉贾诩去提。
陆议站在昆明池边,看着巍峨的讲武堂,眯起了眼睛。
他的从叔陆俊站在一旁,用肩膀拱了拱他。“动心么?”
陆议转头看了陆俊一眼。“阿叔为何这么说?”
陆俊笑了一声。“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是由建筑规模推想诸堂的作用,大致不会错。讲武堂独立于此,又建于阿房宫旧址之上,将来必是诸堂之首。”
他抬起手,掩着唇,轻咳了两声。“天子有志征伐四方,将来能封侯拜将的当以讲武堂为主。吴郡陆氏想更进一步,进讲武堂是最好的选择。我身体不好,阿绩、阿尚又体弱,从军的可能性都不大。也只有你能当此重任。且天子向来知人,他看中你,也说明你有这样的潜力。”
陆议想了好一会儿,一声轻叹。“阿叔这么说,我承受不起啊。”
陆俊拍拍陆议的肩膀。“努力!为了陆氏,也为了你自己。”
陆议转身,向陆俊躬身一拜。
陆俊欠身还礼。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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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陆俊说道。
陆议应了一声,转身向讲武堂走去。
堂上当值的卫士早就看到了陆俊、陆议,见陆议走了过来,倒也没什么意外的。有一个卫士上前,从陆议手中接过拜谒的名刺,点点头。
“你在一旁等着。虞祭酒很忙,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陆议躬身致谢,转身走到一旁的石几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此处甚高,视野极好,能看出很远。
但陆议却低眉垂目,如老僧入定,没有向外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进去通报的卫士便出来了,走到陆议面前,诧异地打量了陆议一眼,躬身行礼。
“请随我来。”
陆议起身,跟着卫士进了门,转过几道回廊,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讨论,气氛很热烈,甚至有些吵闹。
陆议耳尖,一下子听出这些声音里有几个略显尖利,像是女子。他循声看去,果然看到几个女子,只是她们都戴着一样的冠,穿着一样的窄袖胡服,若不仔细看,未必能分辨得出来。
人群中的虞翻看到了陆议,招了招手。
众人停住了讨论,齐唰唰地看向陆议,其中一个女子脱口而出。
“好俊俏的少年郎。”
陆议有些尴尬,一旁的人却不觉得意外,哄笑起来。
“伯言,过来。”虞翻将陆议拉到身边,指指众人。“这些都是我讲武堂最优秀的匠师和学子,我来为你介绍。这位不仅是黄将作的女儿、诸葛孔明的妻子,更是女中俊秀,黄月英。讲武堂就是由她主持修建的。”
陆议看了一眼与虞翻面对面的年轻女子,大感诧异。
他听人说过讲武堂是由黄月英主持修建的,却没想到黄月英会这么年轻,还是诸葛亮的妻子。
虞翻为陆议介绍了几个人,随即又说起了眼前的一个装置。
“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议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像是抛射用的,具体是什么,不太清楚。”
“兵书里提过的投石机,又称砲车,不过我们进行了改进,和你之前看到的有一些区别……”
看着侃侃而谈的虞翻,陆议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之前就见过虞翻,那时候的虞翻是一个学问渊博,为人狂放的狂士,谈玄论易,高妙绝伦,如崖上之松,高不可攀。眼前的虞翻却满口一些重量、长度、距离之类的词语,言不及道,与工匠无异。
难道这就是天子说的实学?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术,不是道,不值一提?”虞翻突然说道,眼中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
一旁的匠师、学子们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议,面色微红。
陆议有些尴尬,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虞翻看破了。
“我现在换一套说法,你也许更能接受。”虞翻说道:“首先,这抛石机运行的轨迹合乎道,是几乎完美的圆形。你看,重者降,轻者升,其力合规,其比合律,低收高放。其落也,有千钧之重。其发也,有雷霆之威……”
陆议目瞪口呆。
同样一个东西,居然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大出他的意料。
“小子,道不远人,人自远道。”虞翻说完,拍拍陆议的肩膀。“如果你觉得道只在唇舌之间,简牍之上,那你永远无法触摸到真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