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鬼市尚末开始,东成街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宝荣斋里,江华站在长桌边,右前角的地方摆着砚台,里面是磨得满满一汪油亮乌黑的墨汁。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拘尸那国力士生地阿利罗跋提河边娑罗双树间……”
江华看着写在宣纸上的一行字,非常的满意。前世作为一名世界最为顶尖的修复师他有一双能够“复制”任何东西的手,书画之类就更加是如此,楷、隶、行、草……各种书体,王羲之、颜真卿、欧阳询……各大书家,他都能够“模仿”得惟妙惟肖,除非是书家本人重生,否则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辩得出来。
还在前世的时候,他就写过王羲之的《兰亭序》(虞世南摹本),如果还是墨色还有书写的是现代纸,根本就没有人鉴定得出来。
鉴真的书法水平放在华夏历代之中,并非一流,难度并不大。
江华在宣纸上试了一下手,确定和自己记忆中的鉴真的《请经书贴》上的字迹特别是精气神并没有区别之后,就开始铺好硬黄纸,行运流水般写了起来。
《大涅盘经》共40卷13品,近40万字,全部写完当然不可能的,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江华只是选了前面的一部分。
“工多手熟”,江华很快就写完了十来页,放下毛笔,等墨迹自然晾干的同时他又拿起了刻刀,开始刻章。
十来分钟后,一枚有“孝谦”古篆字的印章就已经刻好。
孝谦是岛国第46代天皇,历史上的第6位女帝,在位时间是749年至758年,笃信佛教,是鉴真东渡之后的最有力支持者。
江华的“设计”很简单,也很合理:
鉴真东渡之后,曾将自己手抄《大涅盘经》(部分)送给自己最主要的支持者孝谦,得到经书后,孝谦曾经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章。
书画鉴定中,印章是判定真假非常重要的一种手段,孝谦的印章就是用来增加说服力。
刻好孝谦印章后,江华并没有马上盖上去,他把刻刀倒过来,用头轻轻地敲着印石的边缘,直至敲出一些小的缺口来――这会增加印章的古朴,会让人觉得更加有年代感,更加象是古代的。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
江华把“孝谦”章盖在自己抄写的佛经上后,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接下来是作旧,这才是最重要一个环节。
古董之所以称之为古董,就是因为它是古代的、旧的东西。
硬黄纸,鉴真的笔法字迹,再加上孝谦的印章,但这还不足够,因为字是新的,印章是新的,要真正的把人骗过,就必须让字和印章“变成”旧的,这个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也是最讲技术的地方。
江华拿来宣纸,裁成比已经抄好经文的硬黄纸略大的一张张,又拿来两只小碗,其中的一个装上水,另外一个则是用来调浆糊,除此之外还准备好了毛刷子。
拿起一页抄好佛经的硬黄纸,反过来扣在长桌上,接着就是用毛刷子把调好的浆糊轻轻地刷上去。这个看着简单,但其实是一个技术活,因为这里要注意的是加了水的浆糊必须调得非常均匀和稀薄,同时扫在纸上的时候还必须做到同样的均匀,这些都需要练习和经验,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得好的。
前世作为一个修复大师,穿越之后本事一点也没有忘记,这对他来说就是小儿科。
刷好之后,江华拿起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宣纸仔细地覆盖上去,拉真,压平,小心翼翼地把出现的几个气孔挤掉,接着就又盖上一层宣纸,用手细心地压,主要是把多余的水和浆糊吸走,这就是托裱。
江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自己抄好的二十多张硬黄纸都用同样的办法托裱好。
“呼!”
江华看着搁在架子上正在晾干的硬黄纸,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背都湿了。
休息一会,喝了点水,江华把自己煮水用的黄泥小炉子摆到桌面上,把碳放进去后点着,用小扇子轻轻地扇着,几分钟后里面的碳就通红起来,用手试了一下温度,江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干这么事情了,但现在看来没有问题的。
拿过一张托裱好的硬黄纸,江华反过来也就是把托裱了宣纸的那一面凑到通红的火碳上方烘烤起来。
刚抄好的佛经墨是新的,有经验的人一看就能够发现不对劝,因此必须做旧,江华现在就是用火烤的方式来做旧,烤过后的墨色会发干发硬,显出古朴来,这样才能够以假乱真,托裱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硬黄纸,省得一个不小心烤过头,留下火烤的痕迹。
汗珠从江华的额头上冒出来,先是一层细小的,接着就是变得有如黄豆大小,慢慢地顺着脖子滑下。
不过,他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个?江华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手里的纸,确保既要把墨色烤旧,又不至于伤害到纸,这才是最考工夫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江华终于把最后一张硬黄纸烤好,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有脖子等等都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早就已经酸疼无比。
慢慢地活动了好一会,等到终于恢复过来之后,才又接着开始处理那个不久前才盖的孝谦印章。
盖到纸上的印章的处理方式和一般的墨不一样,这是因为印章会有油,直接用火烤会让里面的油渗出来,如果把纸“污染”了,绝对就会全功尽弃。
这里面有一个小技巧,江华用宣纸沾上白干酒,覆盖在印章上,然后才烤,在烤的过程中又注意是不是有多余的油渗出来,一渗出来马上就吸走,光是印章就花去了半个小时。
“看来功夫真的是没有丢,手艺还在。”
江华仔细在把烤好的所有硬黄纸重新检查一下,效果非常不错,很满意,“接下来得进行下一步了。”
江华把硬黄纸卷起来,放开,再卷起来,再放开,卷的时候是不规则地卷,很快,硬黄纸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这是为了要做出经书曾经被多次翻过的效果,最后才把托裱上去的宣纸轻轻地撕下来,再进行装订。
“不容易啊。”
江华用湿毛巾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刚才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整整忙碌了超过十二个小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坐在沙上,他原来只是想休息一下的,没有想到竟然一下就睡了过去。
下午两点,大大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上,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有事情,没有人愿意在外面走动。
天气虽然很热,东成街依然热闹无比,街道两侧高大的树木带来阵阵凉气,舒服无比。
“啪!”
宋六狠狠地一巴掌甩在谢斌的脸上,说,“妈的!昨天中午到现在店门都没有打开过,现在才告诉我?老实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这里盯着?”
“是的……是的……”
谢斌捂着火辣的脸,目光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宋六。
“奶奶的!还不说老实话?你这是觉得我不会把你给砍了是不是?”
宋六气得脸都乌紫起来,狠狠地盯着谢斌。
“我……我……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去喝酒了,没在这里,上午……上午十点才来的……”
“砰!”
宋六狠狠地一脚踹在谢斌的肚子上,大声地吼道,“滚!”
宋六没有看滚到地上的谢斌,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宝荣斋。
自从方忠把《兰亭帖十三跋》给了江华后,他就开始担心。
刚开始的时候担心的是江华会不认这事情是自己拉的纤,要知道那可是80万!琢磨了半天,最后想出一个办法,第二天一早就把江华花了1600万买了《兰亭帖十三跋》残本的消息放出去,他想着这样一来江华总不好不承认了不是?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干了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江华手上没有足够的钱,得出手他手里的一对瓶子,但由于自己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江华现在急着用钱,拼了命地往死里压价。
换作别的时候,宋六肯定会搬张小板凳看热闹,但这一次不行,江华手里的瓶子卖不出去,那就没有钱付给方忠,自己的佣金岂不是也会泡汤了?
更加重要的是,江华可能会跑。《兰亭帖十三跋》已经在他的手里,虽然是残本但再怎么样说也值三五百万的不是?拿不出1600万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东西跑路,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不仅仅自己的佣金拿不到手,方忠十有八九还得找自己麻烦,要知道拉纤的可是自己。
越想越害怕,宋六最后干脆让谢斌来盯着宝荣斋,一旦发现异常马上就告诉自己。
“江华是不是真的跑了?”
宋方眉头拧起来,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宝荣斋。谢斌昨天晚上不在,江华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
江华今天早上如果来了,那事情还好办法,但谢斌今天早上十点的时候才来,来的时候宝荣斋的门是关着的,江华是不是曾经来过无从得知。
“奶奶的,不管了。”
宋六犹豫了一会,咬了咬牙,向宝荣斋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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