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北门前清军仍止步护城河前,那近千被逼着作破灰的百姓早就死得一个不剩,清军冒着城头上密集的箭支和枪弹,将一具具百姓和他们自己人的尸体扔进了护城河。
但这条护城河,宽两丈有余,深达一丈,尸体扔进去,很快又飘了起来,手雷在水面上涌起的浪头又将尸体给冲到了别处,很难将他们汇集到一处。
好在是这里是战场,加之清军又不断的倒下,有时候还没有完全死透的清兵也被扔了进去,材料真可谓是取之不竭。
拿人填满护城河的目的,那是为了在这些尸体上架上木板,好把笨重又高大的云梯给推到城下,一架云梯那就是一座独立的小箭塔,里面能容三四十名士兵,几乎与城墙差不多的高度,一旦接近城墙,厚重的木门便搭在城墙上,里面藏着的士兵便能跃上城头,二十架云梯,能藏兵五六百名,只要有那么五六架接近城墙,那就危险了。
虽说郑森在北门的兵有五六千人,但城墙上的空间就那么点狭窄的地方,只能在前队死光后再添兵,所以绝不能让云梯接近城墙。
更多的清军抬着长长的梯子,架在护城河上,这会已经冲过去上六七百人,正顺着梯子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上去的多,掉下来的更多。
想靠这种蚁附的攻城方法来打扬州,就算能勉强攻下,伤亡数字也绝对会让鳌拜瞠目结舌。
城上城下,浓烟滚滚。到底都充斥着爆炸声,喊杀声。从城头飞下的神火飞鸦可是大显了身手,一只只拖着长长的黑烟尾巴一头撞在云梯上。撞破神火飞鸦内部藏着的火药,火焰一窜几丈高,里面的人披着一身火打着滚的掉了下来,那叫声惨不忍闻。
郑森在城头上早就杀红了眼,一次次弯弓搭箭,箭无虚发,已经连杀了二十余人,累得连弓都有些拉不开了,混战之中。死亡是平等的,兵和将都得拼命。
尽管北门的战事异常激烈,好在是郑森指挥有度,还一直稳稳地占着上风,近一个时辰的连续攻杀,已经让清军横尸一千余具。
鳌拜越打越急,他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或许是他征战以来所遇到的最难啃的城池,孔有德这孙子真没说错。扬州的确是块硬骨头,可他决不会服输,攻不下也得硬攻,要不然。他怎么有脸回去见人。
攻城一轮紧似一阵,都不让士兵喘一口气,汉八旗几乎都伤亡近半了。还得往那死也爬不上去的城墙上爬,身后满满八旗的弓箭张得紧紧的。谁敢回头,格杀地场。
北门虽然暂时无险。可西门就要了命了,史可法刚刚来到西门,清军就开始攻城了,同样,也是拿老百姓开路。
那一群群哭哭啼啼的老百姓,着实让史可法不知所措,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听了一辈子的圣贤之道,他的脑子里全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他平生所学都是教他忠君爱民,面对这数百死悬一线的人,他哪里下得了手,许定国急得是上窜下跳却于事无补。
行善积德是正身之道,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跟你讲这个,你不动手,有的是人等你砍你脑袋。
史可法一再迟疑,终于招致大祸,清军在西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风也似的冲到了城下,架长梯,攀墙而上,西门本来只是为北门辅攻的,云梯一共也就五架,可就是这五架云梯却成了扬州的催命符。
等史可法反应过来的时候,清军已经用巨石和沙袋外加那些被他们赶进护城河的汉民百姓的尸体填塞河道,推进到了城墙边。
史可**怔半晌,看着护城河里漂浮的一具具尸体,突然捶胸顿足,喊出一句悲天悯人的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惨哪”,随即,当场昏厥,不醒人事。
等许定国命人抬走史可法,下令还击时,清军的梯子已经搭到了城跺口,那与城一般高大的云梯也打开了木门,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清兵挥着刀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个飞跃就跃上了城头,西门强大的火器防御体系完全成了摆设,刚开战就已经打成了城头拉锯战。
好是在许定国不是个怂人,胡子都花白了,他还抡起大刀与清军混战,他的英勇同时也在激励着身边的守军,但清军爬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形势已到了千钧一发之时。
突然,一支打着状元军旗号的明军从攻打西门的清军后方杀了过来,人数不多,兵不过千,他们正是王岚平命令陈万良从大营里抽调出来的援兵,本来留守大营的就是状元军中战斗力最差的,守城还行,真用到这种针尖对麦芒的阵地野战,陈万良几乎是忍着痛下做了这艰难的决定,陈万良的安远营本来就没有满编满员,上次打淮安又损失不少,再之前时连月阴雨,很多兵士又病倒了,他真正能用来守卫状元军大营的兵力也不共五千来人,这千把人真心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大兵力了。
千把人由陈万良手下的一名千总指挥,目标是尽量吸引清军攻城的兵力,拖延时间,好让王岚平能即使赶过来增援。
攻打西门的清军上万,且为了攻城那都是最精良的装备,近千状元军冲过去,根本就打不动,一个冲锋,折了数十人,马上就缩了回来,再冲,再躺下几十人,再折回来了,如此反复几次,清军连追击的兴趣都没有了,专心破城才是上策。
这支清军,由满将图特统帅,原是正红旗的固山额真(旗主),后来正红旗在淮安被王岚平杀得几乎全军覆没,他狼狈不堪的只得栖身而鳌拜手下。对明军有着切齿之恨,他的家底都打光。再不找回来些战功,他连回去见多尔滚的资格都没有。听说那郑森在扬州城里,那真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图特将一万八旗兵分成十队,每队一千人,分批次轮番攻城,一刻都不停,而对前来袭扰的安远营他只派了几百轻骑前去阻击,丝毫没有放到心上。
***
王岚平在击退张文涣后,并没有去追击。只留宋大力打扫战场,安抚伤兵,他自己则迅速再次集结部队,带着怀远营和定远营,直插扬州城西门。
这段距离不算太远,不到十里路,一路风驰电掣,状元军主力突然出现在西门清军的后方,连战场形势都用不着去观察。就发动了全军冲击。
当先倒霉的便是图特派出来的二百余骑兵,大军一过,无一人幸免。
正在志得意满中的图特,以为扬州必为他所得。这回总算是挽回些面子了,他根本没有料到状元军的主力会出现在他身后,当他一转头。看到漫山遍野朝他杀来的状元军时,恨不得将张文涣给生吞活剥了。
两军迅速陷入混战。刚刚经历大胜的状元军士气高昂,心中的那份狂热还没有完全平静。一个个都如杀红了眼的恶狼,猛拼猛进,毫无防备的清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打懵了,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任是那图特怎么喊破嗓子都无法阻止兵败如山倒。
正在这时,西城城墙上突然多出一面大旗,‘郑’字大旗在城头上迎风飘扬,城墙上明军的抵抗也变得陡然强劲,攀上城的清军一个个倒载而下。
紧接着,西城冒着火的城门大开,从里面涌出一队明军,一顿刀劈枪挑,将堵在城门口的几十清军全部杀尽,城门中冲出的明军越来越多,反击开始了。
这正是从北门赶过来的郑森,他在那边一直心系西门的战事,也因为一直没有听到炮头的大炮响起,他更是忧心如焚,等北门清军的攻势受挫后,他立刻带着千余人前来增援,刚好遇到状元军从清军背上发动攻击,郑森审时度势,觉得此时正是大举反攻之时,当下便命令人打开城门,冲出去,与王督帅并肩作战。
在这两下夹击之下,图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摇大旗,“撤!”
可王岚平根本就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在淮安已经让此人逃走一次,这次绝不会再放虎归山了,郑森更是要一雪前耻,非治图特与死地不可,当下,两军会合后,直扑狼狈而逃的清军,一路掩杀,城外,留下一条长长的用尸体铺就的血路。
王岚平令怀远营与郑森一同追击,他则带着人进入城里,听史可法仍在昏迷,便直接接管了扬州城防,命令许定国立即加固西门城防,以防清军再度反扑,而后,他又转到北门,此时的北门倒是死一样的寂静,鳌拜听说西门兵败,而北门也是久攻不下,为了避免陷入图特一样的下场,果断的下令全军停五攻城,前去接应图特,先撤回大营再从长计议。
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渐渐落下了帷幕,扬州城外,清军的尸体堆积如山,护城河的河水都被血给染成了殷红,里面的浮尸难以尽数。
郑森和方国安直将清军追出了七八里后,这才停下了脚步,全军欢呼雀跃,冲落荒而逃的清军大喊,“死靼子,滚回去吧……”
郑森与方国安哈哈大笑,郑森手里拎了个鲜血淋淋的人头,正在是混乱中被郑森追上,一刀砍下了脑袋的图特,这回他总算是死了,满人正红旗一支从此绝旗。
经此一战,双方都是无气大伤,当史可法慢悠悠的从昏迷中睁开眼,只见王岚平等扬州诸将都围在他身边,他心中一惊,一拍脑袋,马上支起身体急道,“战事如何?”
王岚平见他醒了,便挥挥手放众人离开,“无事,无事,督师醒了,都散了吧,史阁老,宽心休息,清兵已经退了,这一战,我们胜了”
史可法这才心安不少,刚要趟下去,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猛然道,“那。那些百姓如何?”
王岚平摇摇头,“如此大战。老百姓的伤亡再所难免,督师别再想这些了,扬州的防务还得指望你呀”
史可法扼息一声,王岚平扯了个枕头给他掂上,史可法摆了摆手,表情着略带着一丝苦恼,“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就不用拿话捧我了,王将军。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扬州还得靠你呀,不,你别拦我,听我说完,经此一战,我也明白了,让我出任这扬州督师,实在是勉为其难。我也不想来,可皇命难违,我不能不来呀,我史可法纵有满腹经纶。可对这战场之事,毫无头绪,不知从何着手。这里的局势让我给弄得一团遭,不怕将军你笑话。今日在那城楼上,我眼见清军如潮水般杀来。我竟无一丝应敌之计,方寸大乱”
王岚平没想到堂堂史可法竟然能说出如此自贬身价的话,就冲这态度也得给你竖个大拇指,不过这也算你有自知之明,好好的一大能臣,不在朝廷里指点江山,何苦要来这战场上丢了名声,隔行如隔山哪。
“史阁老切莫如此,扬州的将士都很敬佩你,有你在,他们都会跟着你拼死抵抗的”
王岚平说的也是心里话,一品大员都不惜死,这足以激励全军前赴后继,打仗光靠战术和装备也不完全有用,有的时候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也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健因素。
史可法摇头苦笑,“不不,今日我索性就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就接到了朝廷的旨意,马士英重新执掌内阁”
王岚平点点头,“我知道,当初我离开南京时就想到了这一天”
史可法道,“恩,你有这想法最好,我也了解当初你为什么离开南京,也知道马士英再次入阁对你会有什么后果,有些话社稷朝政,我不太好说,前些天我一连收到三次圣旨,但我没有告诉你”
王岚平一笑,“无非就是让我们尽快击败清军,催我们出战,对吧?”
史可法眼大了一圈,“你,你也收到旨意了?”
王岚平道,“猜也猜到了,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这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意思,这是马士英想借满人之手除掉我,皇上一不知兵二无人可用,朝政都交到了马士英的手里,他哪有这心思”
史可法一脸尴尬,“王将军不可乱议君王,皇上出自藩邸,面对此等乱局,总要有时间去适应,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尽心尽力去辅佐,不说这个了,我之所以没将圣旨的事告诉你,是怕你会因为马士英入阁而影响战事,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再说说另一件事”
“何事?”
史可法怅然若失地叹息了声,“哎,这一战,我也看清了,论沙场杀敌,我自觉无力,扬州事关重要,不容有失,所以,我,我想把这扬州所有的指挥权交给你,由你来全权指挥,我,我甘居将军之下,为将军筹集粮草,尽点绵薄之力”
王岚平这到有些诧异了,整个大明,朝外之臣中,就数扬州督师一职最为显赫,名义上江南六府,江北五府的所有明军都在他的统辖之下,是一等一的封疆大吏,交出兵权,那等于自断前程。
史可法见王岚平不置一词,以为他不同意,又强调了一遍,“王将军,我是真心诚意的,绝无半句虚妄,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勉为其难吧”
王岚平傻了才是答应,当然了,如果表现得太欢喜,也实在有点过份,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早就惦记这一天,实际他真的早都念着这一天呢。
“阁老这是临危托负呀,我若不答应也辜负了您的一片诚意,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向朝廷上书,说你身体抱恙,请皇上准你回南京休养,阁老别多说,我不是想撵你走,我是真心为了你安全着想,我又不是诸葛亮,扬州的结局会怎么样,我也难料定,只能尽力而为”
按史书上记载,史可法死于扬州一战,清军城破,史可法自杀殉国,王岚平怕他留在这里,会让自己分心,到底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老臣,要死在战场上,让人寒心哪。
史可法哈哈一笑,“无防无防,老夫年逾六旬,能与将军并肩作战,纵是一生,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再说,如今的朝廷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说到这,史可法又叹了声,表情很是惋惜,“哎,朝廷多难,百姓何其无辜,将军,你可想过,不管扬州是胜是败,你要何去何从?”
王岚平明白他的意思,胜负自己都成了马士英的死对头,据密探来报,那七大定边侯已经和马士英沆瀣一气,自己怎么着都不能从容回南京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吧,眼下战事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马士英想闹腾随他去吧”
史可法点点头,“好,那,这是我的兵符,接下这个,就等于我把扬州交到了你手里,王将军,一切都靠你了,皇上在等着你的捷报”
王岚平接过兵符,心道:皇上等着,那他等着吧,我什么时候成了给他打工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