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飞鸿似乎还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劝一劝李真。
实际上他仅是青花会这个组织当中众多“业务员”中的一个――虽然知道些有关自己的老板的“辛秘”,然而…
几乎每一个有幸同余子青吃过饭、喝过酒的人百分之百都会知道他的光辉历史。
因此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他都非常乐于看到李真与他一同前往南吕宋――然后他便可拥有一个相当乐观的职业前景了。
但李真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又重复一遍:“我还过不去。”
庞飞鸿觉得自己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些别的味道,但又并不确定。于是他只得讪讪地应了,然后将那句话牢记在心里。
不过…至少今天有了些收获。庞飞鸿在心里微微出了口气,然后觉得有些沾沾自喜――咱跟老板的老朋友,一起喝过酒了。
一顿饭持续了半个小时。酒足饭饱之后通常是略微的倦意,而这种舒适的倦意便是连铁打的人也忍不住。李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一个懒腰,然后打算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至于那位肖将军和那位“少帅”,照理来说是用不着担心的。
从前他们冷眼冷脸相对是因为自己还在隔离墙的那一边――再强大的武力也对他们无能为力。而今他已经来到了这一边,于是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武力威慑的方面来说,对方最好的选择都只能是客客气气地同他坐下来,以期能将这尊神平平安安地送走。
因而留下一桌狼藉的杯盘,三个人站起身来,而则唤了老板娘结账。他打算趁着时间还不晚,带李真去江北的中心区阳光城――“自治区政府”就设在那里。他在渝州潜伏了三年,到今天总算是修成正果。他并不畏惧那位肖将军可能会发泄在他头上的“狂风暴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可能不有所顾忌。
特别事务府毕竟是一个存在了两百多年的、一直潜伏于阴影深处的巨大怪兽。哪怕今天它被人们剥皮抽筋、吃肉饮血,但它的幽魂还在那里,而且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那么多的内勤、外勤、文员、下线,他们眼下分散在这个辽阔帝国的各个角落,分散在地方拥有或多或少的野心的各个割据势力当中,就好比是渗透进健康肌体里的“癌细胞”。或者很多人已经不会再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但也有相当数量的人一直怀念从前的那个时代。
那时候每一个执行官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拥有令人侧目的权限――而非像如今一样,变成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挥喝的所谓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深知这一点,他相信那位肖将军也深知这一点。他只需要坦言自己的身份,而对方不会太过为难他。更何况有李真在。
这是特务府时代的最后一位少将,也是整个帝国范围内公认的,武力最强者。
然而事情似乎总与心中的设想要产生一些偏差。
结了帐,要老板娘去外面给他叫一辆车。眼下不是帝国兴盛的时代,从前穿流在街道上的出租车早已消失不见,更多的是私家车在运营从前的业务。这种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那里定然有这类人的联系方式,也好过他一个人走到街边站着碰运气。
但只过了两分钟老板娘就匆匆跑了回来,反手拉上门口的两扇玻璃门、落锁。想了想,似乎还打算拉下卷帘门。
等在门口的站起来,一挑眉:“哎,这是做啥子?我们还没走呢――”
这时老板娘才想起小店里还有三位客人。但她手上可是一点儿没停,一边往下拽卷帘门一边低声道:“你们就别出去了――先躲躲嘛!外面来了好多车好多兵!”
“好多车好多兵”。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愣,随后大步走到门边从卷帘下方的玻璃门,朝外看了一眼。然后他意识到老板娘口中的车,指的是装甲车。
现在一共有四辆装甲车沿着街道驶过来。而四辆装甲车之后则是两辆坦克。02年投入现役的“金刚16”型,一炮可以就可以将它身前的某辆装甲车轰成废铁。
但他所见的也仅仅是“沿路开过来的车”而已。实际上在道路的那一头,另有隐约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夜色与月色下反射着冷清的光。而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在开始在街上拉警戒线,甚至在街道的那一头还有人堆街垒。
西南联政之前的这条街俗称美食街,路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餐馆铺子,之后则是一片不大的老旧居民区。老居民区之后是新建的楼盘,入住率也并不高。实际上这些都是旧时代的统计数据――到了眼下,别说新楼盘,就连老居民区的人剩下得也不多了。
而目前这些正在警戒、布置火力点的军人们的目标并非这片居民区。
而是似乎是街道另一边的西南联政。
或者说,被他们认为还应该藏身在校园之内的三个人。
深吸了一口气,揉揉眼睛,再次打量外面的那些士兵。但老板娘此刻却急了起来,伸手要拉下卷帘门。只得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证件在她面前一晃,又向外指了指:“看见没?我是部队的人。这里是我们的观察点,现在被征用了。”
老板娘一愣,随即撇嘴伸手来抓他的证件:“你说我就信嘛?你哪里像部队的人嘛?”
这一抓就抓到了手,然后她翻开看了看,烫手似的将证件抛了回去,苦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笑起来,往里屋一指:“你要躲就进去躲嘛,我又不会叫大兵来砸了你的店。”
他这一说老板娘更害怕,边笑边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了。
这时候李真才从雅间里走出来。
用不着老板娘说他也隐约知道外面出了事。无论是金刚16主战坦克还是那些装甲车,行驶在街道上的时候引发的震动都不会小。桌面上尚未收完的杯盘叮当作响,就连顶棚的吊灯都有些摇晃。
李真看了老板娘一眼,又看看。眼下他半蹲在卷帘门后,用一张椅子作掩护,朝李真低声道:“那小子…我看是疯了,他竟然带人来了!”
李真默不作声地也俯下身看了看,问道:“这里的人都这么怕你们?”
一愣:“啊?”
李真指了指躲进后厨的老板娘:“你那一句话她可吓得不轻。”
只得咧咧嘴:“不是怕我们,是怕肖严。那段时间请愿的人在广场上被打,就是肖严带的兵。”
他又往外指了指:“您看,这次还是他带的兵。”
李真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真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下肖严坐在一辆迷彩吉普车上,眯着眼睛听旁边的两个军官说些什么。他所在的位置离这家店并不远,中间只斜斜地隔了一辆装甲车。装甲车旁边几个巡逻士兵持枪走来走去,偶尔还会笑谈几句。
然而如今的肖严却是不苟言笑,嘴巴微微抿起来,嘴角下拉,倒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李真注意到他身边的两个军官,一个是少校,一个是中校。
“他老爹肯定还不知道。”说道,又指那两个军官给李真看,“我之前说他是带着自己的卫兵想抓我们两个,刚才应该是回去搬救兵了。就那两个,一个是哈德林,一个是王谦,都是哈儿狗一样的货色,最喜欢围着肖严拍马溜须。”
李真微微皱起眉头来:“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他一个人就能调动这么多的重型武器?”
耸耸肩:“所以叫他少帅嘛。”
“肖恒是什么态度?”李真沉声问。
想了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倒是随后而至的庞飞鸿插嘴:“肖恒,前几年还好。您看肖严现在军衔是上尉,这就是肖恒的意思。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好人,也算是聪明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走到今天。可是一两年前就变了――整个人像是发了傻,又好像鬼迷心窍,这么搞下去,他在渝州待不住的。”
说完之后他从一边的空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剔牙:“您打算怎么办?”
李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嘲讽地笑道:“一蠢再蠢。”
与庞飞鸿微微一愣,随后意识到,他似乎不是在骂自己。
李真朝门外看了看:“这种事情如果肖恒还不知道,他就真没法儿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们觉得是肖严张扬惯了,想要给自己找个面子回来。但是,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一个人再蠢也得有个限度――你们觉得这么几辆坦克车、装甲车,且不说拦不拦得住我――能不能拦住一个以速度见长的级?”
想了想:“要跑掉是没问题的。”
“你也知道,肖严和他身边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李真笑笑,“今天一群学生涌过来的时候他不敢鸣枪,之前看上了郭锦媛也不敢明抢,只能背后搞些小动作――这么说吧,在你们眼里他是个纨绔二世祖,但是我在眼里,他连一个混混都算不上――就是混混也比他有勇气。”
李真摇摇头:“你们怕他?我倒觉得这人一直在装腔作势。至于这一次么,要我说就是肖恒搞的鬼。”
“要他儿子带人过来装腔作势,如果我低头服软最好,倘若发生冲突了,那也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他肖恒是深明大义的。可没他的命令,我打赌肖严不敢再过来。”李真微微出了口气,站起身。
庞鸿飞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那这么说…也不算太蠢啊。”
李真走到门口,略一用力拉开了卷帘门,从贴着门上贴着的彩色玻璃纸缝隙当中朝外看去:“得看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平静,脸色镇定。
然而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升腾起了一团火焰。现在的局面对于他而言称得上是某种全然不同的“新奇”体验,只不过这新奇体验不是他喜欢的。
这种感觉很不爽――并未试图去招惹什么人,却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缠烂打的感觉很不爽。
哪怕是从前在菲律宾的时候,被华约通缉――那时候也仅仅是做个样子。他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三宝颜,可以在当地派出机构里走来走去。
然而现在,这位肖恒将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但这并不奇怪,他与他从前原本就没什么交集。
自己不会大开杀戒?这是自然。很多人是无辜的。毁灭一座城市的力量…他不想用在帝国境内。
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他们就只是想要让自己觉得愤怒压抑而已。觉得愤怒压抑,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出手――就好比一个人在你面前阴阳怪气地挑战你的耐心,而你总不好拿一把刀直接杀了他。
那么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快些离开这里?
李真叹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与庞飞鸿在一边低呼:“将军!”
但李真朝他们两个摆摆手:“别跟着我。”
这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大概会被理解成“现在我要去单刀赴会啦可能很危险,诸位都是一起喝过酒摔过碗儿的好兄弟就别跟着我了免得大家一起死翘翘”。
但李真来说的话,与庞鸿飞心里清楚,可能就真的是“别跟着我”而已――您二位是累赘。
于是他们在一愣之后及时缩回了身子。
门又关上了。
其实在第一辆装甲车驶上街头的时候,大部分商户就都像这家的老板娘一样,关门。下帘子。因而现在忽然有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而且手中还提着一杆白色的东西,就当即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
这很多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肖严。他刚刚冷静地同两个军官交代完任务,然后挥了挥手,两个人就转身,试图离去。于是看到街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台阶上走下一个人,目光炯炯,脚步沉稳。丝毫没理会不远处一个士兵的低喝,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
肖严当即变了脸色,愣了一秒钟,下意识低呼:“他怎么在这儿?!”
随即慌乱地挥手:“拦住他拦住他!”
他身边的人数不少,而之前喝问李真的士兵实际上已经在执行命令――两个人伸手试图去抓他的肩膀。但这一抓就抓了空――李真已经出现在四米开外了。
街道本就不宽。出现在四米开外的意思就是,现在李真站在吉普车的旁边,同肖严面对面。然后他沉声问:“我在这里,你很意外?难道不是来找我?”
肖严这时候才将目光从刚才的位置收回到自己眼前、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他有些心虚地用余光去瞥李真身后的两个校官,但那两位眼下正在低声呼喝,不让被吓了一跳的士兵们抬起枪口对准李真,显然没想到要给他解围。
当然也不排除这两位打算明哲保身的可能――因为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肖严带来的军队的的确确是将整个学校围起来了――这很容易办到,因为学校的另一面、靠山、地形高低起伏的那一边就是隔离带,没人会从那里逃走。
围下来之后就应当是要李真出来谈话。而那时候的情势应当是,炮口对准校园,枪弹上膛。虽然未必真就会开火,然而这么一来至少会让李真有所忌惮。
实际上也未必会对李真做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那是一只猛虎。
仅仅是想要他意识到一件事。
在渝州这里,谁才能说得上话。
在古代这叫杀威棒,还可以叫下马威。
然而就在这一切被布置妥当之前,他忽然从后面绕了过来,就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肖严站在那里愣了好几秒钟,着实不清楚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说,或者究竟说些什么。
好在李真给他解了围。肖严没说话,他就冷冷笑了笑:“现在又是做什么?要炮击校园?”
中校总算可以接口。他连忙打圆场,从后面跨到李真面前:“误会误会,咱们这是…”
他想了想:“军事演习。”
这里出了事,消息很快传开来。一些闹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朝持枪朝这边汇聚,另一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的则在边跑边打听。实际上来此之前的接到的命令是要帮少帅“抓逃”,不想眼下那个“逃犯”自己送上门了。
如果眼前的真是一个“逃犯”想必肖严非常乐于看到这么多下属汇聚在此。但问题是…
他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实际上下午他带了一队人去的时候,就压根儿没想到李真能脱困。他们紧赶慢赶晚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六个生化战士被人一个个地丢了出来。当时真是吓坏了――有些人“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缩在某处瑟瑟发抖,而肖严“吓坏了”的反应就是第一时间拿起枪。
现在他的吉普车附近,几辆装甲车与坦克旁边,差不多已经围满了人。
李真冷哼一声:“军事演习?”
他从中校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肖严:“你也这么说?”
周围的人群一片哗然。一些人知道他,但仅仅是“知道”――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却记不住他的相貌特征。一个所谓的“战斗英雄”毕竟不是某某娱乐明星,更何况哪怕是对于某某娱乐明星来说,也会有很多人觉得“如雷贯耳”,却真的不清楚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个人穿便装的人用这样毫不客气的语气质询他们的“少帅”…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但毕竟没人会蠢到跳出来,“狗仗人势”似地问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和我们少帅说话”之类的蠢问题――那种人一向存在于某些虚拟环境当中,现实里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事态变成了围观。
肖严觉得自己的脸当即熊熊燃烧起来――好在眼下已经入夜,用来照明的是灯光。他将头略微低了低,面容便隐藏在军帽的阴影之下,没人能够看得出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用还算镇定的声音说道:“是。”
李真紧盯着他看,然后轻蔑地笑了笑。
“我早说过,你不是个合格的纨绔。”他微微退后一步,仰起头看着对方,“你的胆子太小,做事也没担当。你父亲要你来做这种事…我想要么就是他实在太蠢,要么就是想让你长长记性。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会拿什么来确保你的安全?就不怕这么几次三番惹恼了我,将你的脑袋拧下来么?”
到这种时候,一边的中校低声道:“阁下,得饶人处且人――”
李真转脸看看他,突然同样低声道:“去你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中校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瞪大眼睛。
而李真已经冷笑道:“既然来了,那么就别走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柄白杆似的朗基奴斯之枪,在肖严所在的那辆吉普车的车头上轻轻划了一下:“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然后看了看那个中校:“你回去告诉肖将军,他儿子就在我手上。我非常好奇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无论想要说什么,两次派人过来,自己却不来见我,我相当不满意。”
话音落下,吉普车的车头发出一阵脆响。脆响过后便是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声音――沿着他刚才划出来的那一条线,半个车头被平滑地切开、倾倒在地,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犹如人类内脏一般的横截面来。
车一下子哑了火。而肖严终于叫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扣押我?!”
李真冷笑:“你该庆幸我没杀了你。”
中校微微退后一步,紧盯着李真:“阁下,我知道从前您或许不在乎这些枪枪炮炮,但是您得知道时代在发展,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既然来了,就必然有把握。”
“您当真觉得我们是这么不堪一击,而您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他终于撤下恭谨而惶恐的表情,冷冷一笑,“那么我们就是真的愚蠢了。”
这句话音落下,整片空间里忽然想起一阵低沉却转瞬即逝的声音。
这声音就仿佛你将电视开了静音,然后闭上眼睛――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听的并不是真切,却挥之不去。
这声音李真是熟悉的。
这意味着附近有力场限制装置,并且不止一台。而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就究竟把那东西藏于何处――装甲车。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这些装甲车看起来不属于帝国任何一种型号的现役装备,现在想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移动的力场限制装置。围绕着他们的一共有四辆,街的那一头,更远处还有几辆。
他记得六年前特务府第一次对付亚当的时候,是用了六台力场限制装置――那是小型的。然而现在看这几辆装甲车的大小,那必然是“基站”级别的东西。
倒真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这中校也的确可以生出些自信了。四台基站级别的力场限制装置,便是一个王级都会变成普通人。
李真笑了笑:“倒是应该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手。那么然后呢?”
他转身跳上那辆吉普车――肖严在力场限制装置开启的一刹那试图翻身跳下去。而李真正巧堵在了另一边,并且踏上他的一只手。这一脚踩得极重,他甚至听到了隐约的骨碎声。似乎疼痛激起了肖严的凶性,他竟一声不吭地猛扑过来,用另一只手里环住李真的腿,好像要将他绊倒。
这种无赖的打法李真在小的时候用过,没想到今天又看见了。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非只想将自己“绊倒”。
从前那拯救过他数次的危机预感再一次浮上心头,李真下意识地将头一偏。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掠过,只留下一阵暖暖的风。
狙击手。
附近有狙击手。
这一连串的变故陡生,周围那些士兵们意识到,眼下似乎不是可以看热闹的局势了。实际上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抬起手中的枪,对准场地中间的那两个人。
在很多人看起来这今天的事情有点儿奇葩――倘若说这位真的是逃犯、危险分子的话…中校与少校就那么让他站在肖严的身边了。而肖严本身似乎也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反倒看起来神情相当镇定、惜字如金。
起先无论是冷笑也好、语气冰冷也好,总归还有个“好好谈谈”的模样。
可那一位忽然就翻脸了――
也就是在他翻脸的时候,随后赶来的士兵才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能力者。但问题在于无论是中校还是少校,都没想要“英勇护主”。他们两个竟然可耻地退开了,就好像自己离得更远些,“少帅”才会更安全。
他们这一整支军队,竟然就任由一个人走到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官身边,并且当着大家的面将他给“俘虏”了。
不过当李真的身份逐渐在人群当中传播开来之后,这种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意识到…
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尴尬。
无论上级军官如何想、无论上位者如何想,底层士兵总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于是这些人大多知晓那些官方所宣传的、有关李真的事情。这意味着无论从大义的角度还是从私人的角度来说,李真留给他们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同样他们也清楚能力者拥有怎样的力量,而这个能力者中的能力者又拥有怎样的力量。
于是在李真微微一侧头、躲过了那一发不知来自何处的“子弹”并且将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枪尖抵在肖严的下颚上之后…
这些士兵们意识到,他们被卷入到一件大事当中了。
现在他们的枪口所指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帝国少将,而非像肖恒一样“自封”。
冰冷坚硬的枪尖一碰到肖严的皮肤,他便立即停止了挣扎。之所以说是“挣扎”是因为,一开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将李真的身形稳定在原地――他早知道有狙击手。实际上那人就是属于他的“危机应对小组”当中的一员。这种自己被绑架的情况早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枪打偏了。实际上还可以再补上几枪,但李真当即将自己的枪尖抵上了肖严的下颚。如果面对的是普通人,狙击手可以将子弹精准地送进李真的眉心。要知道他们现在就站在吉普车上,周围的光线良好。但问题在于没人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命中眉心李真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当即失去意识。
因而第二声枪响迟迟没有到来。于是肖严从一开始的打算缠住李真到后来…打算将李真绊倒在地,试着肉搏。
可惜在他看来,力场发生器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李真的双腿好像生了根,哪怕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撕破他的裤管而已。从一开始的惶恐与激动的情绪当中摆脱出来,长时间的无用功使得肖严慢慢变得冷静。
于是他意识到…
自己眼下是躺在李真的脚下的。而且他的四肢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扭曲着、持续了很长时间。军用格斗术的一些姿势看起来的确有些好笑,但问题在于这种姿势他保持了太久,而“敌人”丝毫没有反应。
令他的羞耻瞬间达到峰值的是李真接下来的一句话――
那声音冷冷的、相当镇定,同自己粗重的喘息形成鲜明对比。而最关键的是,对方是站着的,而自己正缠在他的腿上…就好像一个撒泼的小孩子。
李真说的是:“累了的话就不要闹了。至少你还穿着军装。”
肖严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然后觉得自己很想一辈子就这么将脸埋在身下,再不抬起来。因为逐渐冷静下来的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周围似乎还聚拢了相当数量的士兵。此刻这些士兵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他觉得自己甚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环境当中,听到了一两声隐忍得极辛苦的低笑。
而此刻中校已退远了些,他身边出现了另外一队军人。这些军人的装备相比制式装备更为精良,手中的枪械则更加引人注目。不是普通的突击步枪,而是肖严曾经用过的,那种新型枪械。
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反倒更像是一群杂兵。然而当李真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些人从前的身份。
他们应当是以前的执行官,现在所谓的特别作战部队的成员。
这些人看向李真的神色相当复杂。甚至有一个上尉已经凑在中校的耳边低语些什么。但中校只略微皱了皱眉,低喝道:“执行命令。”
命令终究得到贯彻,中校轻轻松了口气,沉声道:“阁下,现在你还有机会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我这里,现在有四台力场发生器。那一边――”他指了指街垒,“还有六台力场发生器。而我的身后,是四十三把新型步枪――只要有一枪命中您,您就会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真冷冷一笑:“那么你尽可以试,看看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奈何我。”
中校似乎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阁下,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
于是李真不打算同他多话。实际上…他刚刚吃了一顿饱饭,又说了不少话。于是他觉得有些困。这种困意似乎并非那种自然而然的困意。早在庞飞鸿与来救出自己之前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似乎是感冒了。
但问题在于,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冒病毒可以战胜自己的免疫系统――哪怕只是暂时的。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情。接着找个地方睡一觉。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慢慢抬起自己没有持枪的左手,向距离自己大约四米远的一辆装甲车指了指。
随后他看着那个中校:“我建议你,要里面的人走出来。”
中校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李真微微摇头,然后一弹手指。
一片响亮的爆鸣声。装甲车的轮子统统瘪了下去。中校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李真,又看看那装甲车。
于是看到地面上开始有细小的火焰出现――淡淡的,就仿佛无数温柔的鲜红色小舌在轻轻舔舐装甲车的地盘。然而它们携带的热量却仿佛是惊人的。不到一分钟,即便是一米之外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车体上传来的热意。接着装甲车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四个士兵匆匆奔逃出来,一头扑到在地、不停翻滚,试图扑灭自己身上那一层极淡极轻的火焰。
于是李真又勾了勾手指。从半开的车门之内,一阵火焰喷涌而出,迅速攀登上外装甲。火焰在两秒钟之内从鲜红色变成炽白色,很快蔓延到了地上――因为有滚烫的钢铁溶液流了下来。
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的变化令很多人惊慌失措,距离附近的人立时发出阵惊呼――“卧倒”!
因为车上除了有力场发生装置之外,还有火力系统。有火力系统就必然有弹药――甚至包括一百发燃烧弹。这种程度的火势,不出意外的话,这车上的弹药将会发生猛烈的爆裂,然后就是车体内部的油箱。两者加在一起…
十几米范围之内,都是相当危险的死亡地带。
惊慌与混乱像飓风一样席卷这一片场地,大多数人都慌不择路地或者远离或者寻找掩体,唯有李真一个人安稳地站在吉普车上,笑了笑。
倒不能说这些家伙胆子小,只不过实在没这个必要。
因为他不但吸收了“红骑士”的力量,更吸收了那枚卵的力量。就对于温度与火焰的小范围控制方面来说,这世界上大概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在当下,在装甲车的外壳被极度高温的火焰烧化的当下,里面的那些危险物质的温度实际上还被维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于是这么一次混乱在几分钟之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
火焰已经熄灭,但车体仍旧完好无损。只不过它咧着一张黑洞洞的、变了形的嘴巴看着场地周围的那些人,好像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中校狼狈地从一辆坦克车之后走出来,先看了看那装甲车的残体,又看着李真,微微吸了一口气:“你…”
“之前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李真名无表情地说道,同时厌恶地将肖严提到一边的座椅上,“眼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时代了。从前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限制到我…但你怎么能认为现在我还会在意它们?”
他冷冷一笑,抬手指向中校身后的那些人,又指了指旁白的装甲车:“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将它们一辆一辆地融化掉。至于你身后的那些枪…你当真觉得打在我的身上,我会被蹭破皮或者流几滴血?”
中校身后的那些能力者士兵们露出相当惊讶的神情,而他们的惊讶甚至远超身边的那个中校。因为只有同为能力者的他们才知道一个基站式力场发生器究竟有多么大的力量,然而此刻…
李真说它们不能对自己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也是能力者…然而,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大概是不少人心同的想法。无论此时他们的身份相差如何悬殊,也无论此刻他们的力场究竟是否一致,但每一个人似乎都从内心之中生出某种感慨――
能力者,从前也被成为进化者。
然而眼下的这个人…
才真正当得起那个名字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