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五十六沉吟了十几秒钟。而这每一秒在目前的情况下都显得异常宝贵。因为极有可能在下一秒,他们刚刚传递的信息便被敌人破译,使整个计划付之东流。
然后他从办公桌之后站起身来,肃声道:“同不明机群取得联系,确认对方身份。”
得到信息的南云忠一显得相当惊诧。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同不明机群取得联系”意味着什么。整支舰队在偷袭珍珠港的途中一直严格保持静默,刚才同山本大将通信已经冒了极大风险,一旦这种时候再一次向对方发出讯息…
那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们将会放弃“攀登新高山”行动。
他微微皱起眉头,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思索最高指挥官这个命令背后的深刻含义,然后勉强找到一个理由——那些飞机。
数量如此庞大的轰炸机群绝不可能是从航空母舰上起飞,而他们所知的、附近的岛屿也没有能力容纳这种规模的空军编队。这意味着这些飞机是从某处大型机场起飞,然后同舰队相遇。附近唯一可能的大型机场在珍珠港,但这些不可能是美国人。
要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前日本政府已经向美国政府宣战并从华盛顿撤回了使馆人员。在这种时候倘若是美军机群同自己的舰队相遇,唯一的反应便是毫不犹豫地进行轰炸。
排除以上两点,这意味着这些轰炸机至少已经具备了洲际巡航的能力——他们是从某处大陆上起飞的。
如此不可思议的优良性能…
山本大将动心了。
倘若能够得到这样一架轰炸机,其战略意义不逊于成功毁灭美国人在珍珠港的舰队。
偷袭成功或许能够使得美国海军在短时间内一蹶不振,然而接下来便会唤醒那个沉睡的巨人。在南云忠一心中,这次行动实际上是饮鸩止渴——为了石油。帝国不得不为自己再找到一个强大的对手。
但如果能够仿制出飞行在舰队后方的那种机型…
他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沉吟十几秒之后,南云忠一下达了一个命令。解除无线电静默,同不明机群取得联系。
然而在令人心焦的几分钟等待之后,南云忠一得到了答复——
是中国人的飞机。
他惊诧地眯起眼睛:“支那人的飞机?!”
“是。”通讯官微微低下头,“对方自称中国空军。”
帝国轰炸机编队。天空堡垒,“野鹰”号指挥舱内。
鲍辉上校花了三秒钟从呆若木鸡的状态当中摆脱出来,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没错的。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上午七点二十三分。预计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分,前后误差不应该超过十分钟。
然而此刻…
前方残阳如血。
不但是下午,而且临近傍晚。这意味着此刻的时间至少延后了四个小时。而从日本人发来的消息当中他们知道,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五分。
1941年。12月6日。
“或许是…类种。”副官的声音好像生锈的铁片相互摩擦,却又被包裹在一团棉花里。他紧抿着嘴,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向机舱外看了一眼,又向远处山峦一样的火山云指了指,“或许是类种的什么能力,我们产生了幻觉。”
鲍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脸色渐渐变成铁青。并且无力地垂下手。
因为就在现在,每个人听得到很多声音——他们在太平洋上空凭借远超这个时代技术水平的先进的电子设备截获了很多信息。而将这些信息汇总,他们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现在是二战时期。
但并非他们认知当中的二战。
明帝国早已灭亡,取代它的国家名为“清”。而就在几十年前,清帝退位,眼下的中国名为“中华民国”。
便是这个中国…正在被日本人侵略。
而且几乎沦陷了半壁江山。
他们不清楚从前几百年间的历史究竟为何,也不清楚为什么日本人会有胆量入侵中国本土。
但仅是“半壁江山沦陷”这样一条信息便足以令每一个人惊诧莫名——怎么会这样?这样一个信息甚至比整支编队不清楚因为什么原因而来到这样一个时空这件事本身更令他们感到震惊。
副官站起身看向下方的广阔洋面。那里正有一支日本人的海军舰队。心中的复杂情感令他几乎失声。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们怎么办?”
鲍辉脸色阴沉地低下头,然后低声道:“拉升高度。修正航向。朝预定目标前进。”
这句话说出来,舱内一片死寂。
副官还未说话,另一名中校已经站了起来:“我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瞪大眼睛、气喘如牛:“当务之急是找到机场迫降!这个世界没有类种,现在是1941年!”
副官也大步走到鲍辉面前:“老王说得对,我们…我们…”
他重复这两次,却连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说下去。
鲍辉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这两人:“迫降?去哪里迫降?你们考虑过后果么?”
“去那个中华民国?那不是帝国!然后怎么对他们说?——我们是从60年后来到这里的?还不属于这个世界?然后呢?我们会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
“改变了又怎么样?”中校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管他民国帝国,都是中国!现在中国在被别人打——你不想出一份力?或者说你还想着能回去?”
“王珲嘉。你记住。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是现役军人。”鲍辉阴沉地看着他,“回不回得去不是你说了算。我认为或许按照既定计划向前,就会回到原来那个世界。我们还可以来得及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没有问你的意见,你只要执行就好。”
“或许?我还觉得或许我们飞到明天也回不去!”中校不屑地一笑,“你也说或许,我也说或许,凭什么就要听你的?”
“就凭我是这支编队的指挥官。”鲍辉站起身,将手按在腰间,“王珲嘉,你想哗变吗?”
然而中校王珲嘉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抢先一步抽出手枪:“是又怎么了?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有爵位很了不起?老子混到今天是凭军功升上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要大家跟你一起去死?”
鲍辉的脸色沉静下来。他无视王珲嘉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将自己的配枪缓缓抽出,也抵在王珲嘉的脑门上。
整个过程当中中校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紧了又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没有扣动扳机。
鲍辉冷冷一笑:“你有胆?有胆你就开枪。然后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王珲嘉没有说话,但手也没有挪开。鲍辉向站在一边的副官皱眉:“缴了他的枪。”
但副官没有动。
鲍辉又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出现出惊诧的神色:“蒋由第?”
副官抿了抿,抽出自己的配枪。然后将枪口指向鲍辉:“抱歉,长官。老王说得对,这种时候,这么多人的命…您一个人扛不过来。”
鲍辉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转换,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自己的右手。
王珲嘉犹豫片刻,也放下手中的枪。接着他退后一步,想了想,缓和语气:“鲍长官。不是我怕死。是我们都不想死得毫无意义。继续飞下去,或许会进入美国领空——我们有可能被打下来,也回去、完不成任务。”
“如果我们这些人真的没法儿回去——我们可以去中国。不管它现在叫什么名字,我们至少都是同一个祖宗。最关键是的…或许这里也有类种。我们可以提前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我们可以在那些杂碎还没醒过来之前就把它们干掉——这不比往前飞去送死要好?”
“但也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就像我之前说的,现在是非常状况,无论你还是我都不可能在这里就做出一个什么决定。我建议——把情况说清楚,全员表决。”
鲍辉冷眼看看副官:“你也是这个意见?”
“是。”
于是鲍辉冷笑一声:“你们认为是必死?那么我问你,在战场上,敌人一整个装甲师追击过来,要你带一个步兵营阻击。这种任务算不算必死?那么你就会做逃兵?或支说给你一个连,要你去敌占区摸清敌军动向,你也有可能找不到大部队就会死——你也做逃兵?”
他慢慢坐下来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将手上的枪“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好,全员表决。我也要看看,到底还有几个是真正的军人。”
机群拉升高度。
而下方那支不再是友军而成为了敌军的舰队并未轻举妄动。航空母舰上的战斗机起飞需要时间——更何况舰船上还没有先进的弹射装置。
一些人松了一口气。而另一些人…
表决花了半个小时——这已是在军令压制下的最高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