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北方大国的政权更替,我不想多说话。
当然,我同意冰夫人的话,这个国家是电隼的。他在,国家就有灵魂和支柱;他不在,这个国家空有百万精兵、千万土地,也只是个空壳子、空架子而已。
“没错。”我说。
冰夫人长出一口气:“既然你同意我的话,那么,我们的协议仍然有效对不对?好,你退出神庙,让那些人自生自灭吧。”
我在这里,冰夫人投鼠忌器,无法展开爆破,这是其一,更重要的,她担心夜长梦多,我会临阵倒戈,投入其它阵营当中去。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得确认一些事——”我再次请求。
顾倾国邀请仙鹤帮的人出手,一定有其缘由。屈义用十二个人的混合鲜血书咒,也不会是故弄玄虚。
我期待石壁产生变化,而不仅仅依靠暴力毁灭。
“多少时间?你需要多少时间?我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冰夫人催促。
“一小时。”我说。
“不行,不行,我只给你半小时。半小时后,爆破开始,请自行选择吧。”冰夫人说完,马上挂断了电话。
我很冷静,即使只有半小时,也能给我们带来一线宝贵的希望。
“你为他们工作?”屈义问。
我摇摇头:“我不为任何人工作,只为正义和公理活着。”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跟敌人的高层磋商,是不是?龙先生,你走吧,我们……我要完成帮派交付的任务,不能被任何人干扰。”屈义警惕地后退,而他的手下兄弟也相当机敏,暗暗地横架*,偷偷地瞄准了我。
我不想解释,只是盯着石壁。
“龙先生,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在港岛,你是人人尊重的铜锣湾龙少,但在这里,除了我的十一个兄弟,其他人,都是敌人。”屈义的话说得更明确了。
我没时间看他,只是紧盯石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小时的限定时间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分之一,再有二十七分钟时间,我就必须撤出去了。
“龙先生?”屈义厉声催促。
他当然不知道,正是因为我在这里,米扬科夫的爆破计划才暂时押后。如果我离开,几分钟内,靺鞨神庙就将化为废墟,仙鹤帮这十二个人也将尸骨无存。
“稍安勿躁,我们有不到半小时时间。时间到,我们都得撤离,否则就死路一条。屈义,你分析得很对,我的确是在跟北方大国的高层磋商,但磋商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取这半小时。”我沉声解释。
“别跟他废话了义哥,灭了他。”有人小声撺掇。
我没时间生气,因为在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我在……窟……等待救援,我在112窟……经纬度……莫高窟后面,等待救援,我在112窟,情况复杂,等待救援……”
“是顾倾城的声音?没错,是她,是她……”我惊喜万分,但一时间无法分辨声音从何处来。
“龙——”屈义再次开口。
我挥手打断屈义:“不要说话,听,听,顾小姐的声音,是顾小姐的声音。”
按我最直观的分析,那声音来自地面或者石壁。
我马上卧倒,右耳贴在地面上。果然,那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
那的确是顾倾城的原声,不是我的幻听。她反反复复在讲同一段话,连缀起来应该是这个意思——“我在112窟,莫高窟后面,等待救援。”
同时,我听到了摩斯密码的敲击声,表达的也是同样的意义。
屈义等人也像我一样俯身,屏住呼吸谛听。
“什么意思?莫高窟?不是在大陆的敦煌吗?”有人窃窃私语。
按我的判断,顾倾城的确消失于112窟,被困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莫高窟与靺鞨神庙通过某种不可知的渠道相通,无论她的身体有没有到达这里,她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地传了过来。
“顾小姐,我是龙飞,你能听见吗?”我向着地面呼唤。
隔了一阵,我再次听到了顾倾城的声音,但却不是回应我,仍然在重复刚刚那些话。
“石壁……咒语起作用了。”我幡然醒悟,一跃而起,冲到石壁前,右耳贴在血腥刺鼻的石头上。
“112窟,莫高窟后面,求救,求救……”这一次,顾倾城的声音越发清晰了,似乎就在石壁后面。
“在石壁后面,在石壁后面。”屈义的人学着我的样子紧贴石壁,立刻惊喜大叫。
顾倾城当然不在石壁后面,即使那声音听起来很近,情况也不会像他们想的那样。
“炸开石壁救人,顾小姐在里面。义哥,下命令吧,快下命令吧!”仙鹤帮的人按捺不住喜悦之情。
他们是江湖人,而且是港岛中下层的江湖人,除了为了钱和名打打杀杀之外,很少思考衣食住行之外的深奥问题。在他们眼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切事物都非黑即白,一切谜题都只有一个答案。或者说,仙鹤帮、铜锣湾、港岛就是他们能看到的极限视界,再也无法更高、更远、更深、更透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对江湖充满了厌倦,对江湖人充满了怜悯,对自己过去的英雄岁月、种种威风全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在港岛,我是铜锣湾龙少,曾经大名鼎鼎,曾经风光无限,所到之处,黑白两道的大佬都给面子,江湖小弟们欢呼,靓女佳丽们垂青……看似繁荣美好,实则只是一层泡沫。
泡沫没有任何意义,最终只会随着流水冲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江湖人的致命局限性。
江湖人都是鱼,大鱼小鱼,草鱼鲤鱼。当然,那些大佬们也可以自比为鲨鱼、鲸鱼、食人鱼,但只要是鱼,就无法脱离江河湖海,只能在有水的地方生存。这个世界分为天空、陆地和海洋,那样一来,江湖人成长到极限,也只明白世界的三分之一而已。
我不要做鱼,我要做龙。只有扶摇直上、俯瞰万里的龙,才能真正啸傲于天、地、海三界,自由飞腾,不拘一格。
当我成为一条真龙,雷动天、顾倾国、电隼、米扬科夫、冰夫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真龙脚下的一棵树、一朵花、一块石头、一只蚂蚁、一颗露珠罢了。
“龙少,你怎么啦?龙少,龙少?”屈义低叫起来。
我后退三步,离开石壁。
在我眼中,鲜血符咒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首尾相连,层层叠叠,横亘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你不知道符咒是何人传给顾倾国的?”我问。
屈义摇头:“不知道,上头交代给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其它一概不知。不过,既然已经听到了顾小姐的声音,想必距离她的人也不远了,是吧?”
看起来,他无法确定任何事,但却有胆带着十一名兄弟踏入北方大国的秘境,公然与米扬科夫的近卫们对峙。
这不是冒险,而是找死。
“你……你拨顾倾国的电话,我有事问他。”我说。
屈义摇头:“不行,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只能通过仙鹤帮的领导联系。”
我不跟他啰嗦,挥手一划,便从他的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了电话。
他想反抢,被我一掌推开。
“喀啦喀啦喀啦”几声响过,屈义的手下已经弩箭上膛,一起指向我。
我不理睬他们,立刻进入手机的通讯簿,很快就找到了顾倾国的号码,毫不迟疑地拨出去。
屈义不够机灵,但仙鹤帮不全是傻子,一定会把顾倾国的联系方式留给他,以便于遇到难题之时,随时向顾倾国请教。
电话接通后,顾倾国那边传过来的第一声问候竟然是:“龙先生?”
我没有丝毫愣怔,立刻回应:“是,我是龙飞。”
顾倾国的声音听起来坦荡而平静:“你一定想问,符咒从何而来?江西龙虎山、第七峰绝顶、拨云见日观、一目通古今山房、燧石道长,这答案还满意吗?如果需要,我马上接通他的电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回答:“好。”
现在,与冰夫人约定的半小时时间已经只剩一半,即十五分钟。在仅剩的十五分钟内,我需要了解的内容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既然迷宫出现了,如何才能通过它进入顾倾城陷落的世界?我救不了她,可不可以沿着她消失的方向去寻找,陪着她永远长眠于那个未知的世界之中?”
燧石道长的智慧排名于全球道教第七,所以他选择了江西龙虎山的第七峰作为静修之地。
通常,道士都是自小悟道,避世而居,其见识、学问都有局限性,无法通观天下。如此一来,道士修行至死,也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只能影响一观、一山、一地,无法将自己的智慧得悟散播到天下去,为更多人带来启迪。
燧石道长不是普通的道士,而是天下少有的智者,其智商超过爱因斯坦。
排在他前面的六位著名道士都已经仙逝,我不敢冒犯那些超级智者的名字,只能概略地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对于世界哲学的贡献都不亚于柏拉图、尼采等人。
这些人几乎处于仙、人之间,很少与普通人接触,更不会接受人间的香火礼拜。
他们的存在与消失,与人类世界无关,已经到达了典籍中说的“飘然物外、天人合一”之境界。
顾倾国能够联系到燧石道长出马,可见其能力已经超越了港岛黑白两道的大佬,就算其真的身在兄弟会,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以我的判断能力,无法将燧石道长、兄弟会做横向比较。我只能说,顾倾国为了营救顾倾城,已经动用了极限力量。这一点,连米扬科夫、冰夫人那样的政治大佬都无法相提并论。
电话中连续出现了四次转接音,接着一个沉稳庄重如晨钟暮鼓的声音响起来:“那迷宫,不在眼中,在你心里。你看清它,只能说明你在迷宫之外,是错,不是对。等你感到能够复制并驾驭迷宫之时,即是登堂入室的地步。迷宫中死路太多,犹如蛛网,没有人确保你能活下去。你问我,不智,不如问问自己。情爱一途,亦是危机与陷阱并存。你若不能勘破情爱,就更走不出迷宫,不如将一切放下。心不动,情不动,人不动,走出生死别离就容易了。”
对方是智者,是道家高人,自然可以教诲后辈“放下”。我是我,如果能放下,何必赶来北方大国,何必迁居敦煌?
“我去找她,死就死,哪怕死在中途,我也要去找她。怎么找?从哪里开始?”我问。
“不用找,你若想见,她就在。”那声音回答。
我立刻回答:“我想见,她在哪里?”
那声音回答:“她在你心里。”
我再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头脑进一步冷静,接着问:“那是什么咒?”
那声音回答:“哪有什么咒?心之所在,思之所往,你看到是咒,我看到却是天上星。”
我的思想豁然开朗:“天上星?对,正是天上星。只要看到夜空繁星,旅人就不会迷失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