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接过红薯,虽仍心存疑虑,但在皇帝的注视下也只能拿起一小块,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眼中的怀疑渐渐被惊讶取代:“陛下,此薯口感竟如此独特,好吃,好吃啊……”
朱翊钧笑了笑,而后,便让张国之将陈益带来。
这个时候,张四维再次请退,朱翊钧也同意了。
而等张四维离开不久,张国之带着陈益也到了乾清宫中。
陈益穿着一身朴素但很干净的衣服……陈家在虎门还是颇有家资的,不然,也不可能跑到安南去做跨国生意,他穿着朴素是政治要求。
因为他是商人,大明律法明文规定,商人只能穿绢、布两种料子的衣服,若家中有一人经商,全家皆不可用绸、纱等料子,只能使用绢和棉布。
当然,这个规定到了如今,可谓是名存实亡,哪个商人不穿绫罗,不配金饰……
但明面上,还是要遵守大明律的,特别是在大明律守护者,大明天子召见时,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陈益到了乾清宫后,便赶忙行礼。
“草民陈益拜见陛下……”
“免礼起身。”
陈益闻言,谢恩起身,他有些拘谨。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陈益,只见他生得一副普通相貌,面容憨厚老实,皮肤因常年在外奔波而略显黝黑,额头上有着几道浅浅的皱纹,似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眉毛浓密而杂乱,却又透出一股质朴之感。
眼睛虽不大,但却黑亮有神,眼眸中除了憨厚之外,还隐隐藏着一丝精明,让人一看便知他并非那种愚笨之人……
在接手家族商路之前,陈益也是读过书的,幼时也有中科举,当大官,光耀门第三件套的伟大理想,可他着实不是那块料,最后也只能放弃。
朱翊钧打量着陈益,而陈益却不能打量天子,他一直低着头,这也是在入宫之前,被锦衣卫数次提醒的。
片刻之后,朱翊钧开口问道:“这个红薯,是你从安南引进的……”
“是,陛下,草民,草民从安南沿海带回大明的,在万历三年,就带回来了。”
“你种了多少。”
“家人家中三十五亩良田,皆种此物。”
“三十五亩?"
"是,陛下。”
“这红薯在安南产量如何?你又是如何在大明土地上种植成功的?”
陈益忙回道:“陛下,在安南时,红薯产量颇高,亩产能达千斤上下。草民将其带回后,起初也遇些难题,因安南与大明气候土壤略有差异。草民先在自家小块田地试种,仔细观察其生长习性,发现这红薯喜温耐旱,对土壤要求不算严苛……”
“于是,草民便改良了耕种之法,将土地深耕细作,以人畜粪便混合草木灰。幸得老天眷顾,第一年试种便有了收成,虽亩产量仅五百斤左右,却也让草民看到希望。而后逐年摸索,产量也慢慢提升。如今这三十五亩地,平均亩产能达八百斤了……”
陈益说着,额头上微微沁出汗珠,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天子对此是何态度。
实际上,他从虎门到北京城,一路上都是蒙圈的,他实在想不通。高高在上的皇帝,岂会对这埋在泥土中的果实有兴趣。
虎门的地方官员,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
朱翊钧沉思片刻,说道:“此薯若真能有如此产量,倒是可解大明百姓果腹之忧。你能引进此薯,是有大功的。朕欲在更大范围推广种植,你可有何想法?”
陈益心中一惊,赶忙跪下:“陛下,草民只是一介庶民,没有什么想法,推广之事,恐需地方官府协助,还需诸多农户愿意尝试……”
朱翊钧摆了摆手:“此事朕自会安排,你且稍等片刻,陈矩……”
“奴婢在。”
“把张居正,申时行,张学颜等人召到乾清宫来,对了,将海瑞也召过来。”
陈矩闻言,躬身道:“是,陛下。”随后,陈矩离开乾清宫,嘱咐在宫门处值守的太监,去将人喊来。
而陈益,便在这乾清宫中,站着等了许久。
等到张居正,海瑞众人全部到齐后,朱翊钧又是让陈矩将案子上的红薯端下去,让众人品尝。
等到众人都吃完了。
朱翊钧又问了一番众人,口感如何,好不好吃,得到反馈之后,朱翊钧这才看向陈益:“你将刚刚对朕说的话,告知朕的爱卿们,重要的是他的习性,亩产……”
当听到陈益所说,这个东西可以亩产八百多斤,张居正,海瑞等人可是眼中一亮。
对于朝廷来说,什么最重要。
稳定最重要。
而如何才能稳定。
让百姓们吃饱饭。
一场旱,一场涝,就可以让老百姓来年的希望全部带走。
可若是真的有这些对于气候,土地要求不太严格的高产农作物出现,便能提高百姓应对旱涝灾荒的能力,朝廷的压力也会减少很多。
不过,虽然陈益说着好听,可张居正还是持有怀疑态度。
这个红薯对于陛下来说,就如,灵丹妙药对于世宗皇帝。
而说话的陈益,就如,炼制丹药的道士一般。
张居正不听陈矩怎么说,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
“陛下,臣觉得还是应该在北京城外,找块土地,实验一番,有了结果,朝廷再做安排。”
张居正的这番话,也给满心热血的海瑞浇了一盆冷水。
朱翊钧笑着道:“张爱卿所言,正合朕意,陈矩……”
“草民在。”
“你可愿留在京师,朕封你一个工部的官,专门给朝廷在京师种这个红薯……”
当官。
种地还能当官。
听完皇帝陛下的话后,陈益稍稍愣神。
“怎么,你不愿意?”朱翊钧再次开口。
“草民愿意,草民愿意……”说着,陈益便跪下身去,不停的谢恩。
“好,那你便是我大明朝工部,屯田清吏司,从六品的屯田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