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9年,正月,建康。
正月初四,台城里的朱异死了。
他是生生被大家指责死的。
台城被围的这段时间以来,朱异的身份已经从炙手可热的二号首长,迅速滑落成千夫所指的国家罪人。上至皇帝和太子,下到最普通的守城士兵,都把他视为导致这次乱局的罪魁祸首。
坦率地说,这么大一个锅全让朱异来背也有点儿不公平,他毕竟只是个臣子,萧衍才是最后拍板的人。但作为皇帝身边最有影响力的大臣,朱异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只想着迎合取悦领导,无视各种风险隐患,眼睁睁看着萧衍做出一系列错误决策,责任也无可推卸。
回头来看,萧衍前段时间可谓昏招迭出,先是贪图侯景画的大饼,不惜跟东魏断交,结果北伐兵败,啥也没捞着;接着贪图好客之名收留和纵容侯景,养虎为患;之后又中了东魏的反间计,直接逼反了侯景;最要命的是,在明知侯景已经举旗造反之后,依旧迷之自信,行动迟缓,无视羊侃的平叛建议,最终导致了目前的被动局面。
而整个过程中,朱异一直在无原则地阿谀奉承,不仅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倒不遗余力地吹捧领导,打压不同意见。从这个角度来说,误国这个罪名朱异是跑不掉的,再加上他平日里专权擅政,欺上瞒下,很多人早就看他不顺眼,所以这次把责任全扣到他头上也并不奇怪。
守城守得越艰难,众人心中的怨气就越大,大家又不敢埋怨皇帝,于是痛骂朱异就成了台城里的主旋律。不光其他人这样,太子萧纲甚至专门写了一篇《围城赋》,说他是朝堂里高冠厚履的豺狼蛇蜥,相当于指着朱异的鼻子骂了。
换做旁人的话,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皇帝不问罪,肯定也会自杀以谢天下,但朱异真是各方面都异于常人,包括脸皮的厚度,他在这种天天被人挫脊梁骨的氛围里愣是坚持了两个多月,直到过了年才生病挂掉。
消息传出来,大家都认为朱异死有余辜,只有萧衍的内心颇为伤感。回想朱异二十一岁入朝,已经在萧衍身边整整工作了四十六年,跟萧衍做皇帝的时间高度重合,纵然这次犯了天大的错误,也很难抹去两人之间深厚的君臣感情。
朱异这一生的确让人唏嘘,他年轻时就才华横溢,文史五经、博弈书算、诗词杂艺,每一样都是当世顶尖的水平,很多前辈对他都毫不吝惜赞赏之辞,所谓“器宇弘深,神表峰峻;金山万丈,玉海千寻;十室所稀,千里之用”。萧衍对朱异也极其欣赏,很快就把他提拔为中书通事舍人,也就是自己的首席秘书,后来不论朱异的官职如何变化,秘书这个身份始终没变。
得到赏识之后,朱异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办事干练,工作效率极高,比其他那些只会清谈不会做事的世家子弟要强上几百倍,因此深得萧衍的信任和倚重。由于萧衍后期一心向佛,懒得处理政事,索性就把朝政完全放手交给朱异来处理,这也逐渐造成了朱异一手遮天的局面。而且萧衍年纪大了之后,变得爱听奉承话,不喜欢听逆耳之言,在这种情况下,朱异为了讨好领导,开始事事都顺着萧衍的意思来,对上称赞皇帝英明神武,对下打压那些直言进谏的人,逐渐从能臣蜕变成了佞臣,最终酿成了今日的祸患。
人死债消,朱异就算有再多的不是,萧衍也不忍心追究了。朱异一生为官,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当上朝廷尚书,可惜至死都没能实现,因此萧衍破例追赠朱异为尚书右仆射,算是满足了老下属的平生夙愿。
之所以说是破例,是因为在朱异以前,尚书这种重要的实权岗位是从来不会用来追赠的,由此可见萧衍对朱异的看重。
此时的萧衍还不知道,短短几个月之后,他也要步老下属的后尘而去了。
没了朱异,大家只是少了个出气筒,守城工作还得继续。台城里其实也能远远地看到外面来了不少部队,估摸着应该是援军,但苦于被围得太严实,没办法跟外界建立联系。大家尝试过很多种办法,结果都失败了。太子萧纲甚至把敕书系在风筝上,亲自在太极殿前放飞,期望能落到援军那里,可惜没飞多远就被叛军给射了下来。
城里急,城外同样着急。这段时间里陆续还有新的援兵过来,包括湘东王萧绎的世子萧方等、竟陵太守王僧辩、高州(今广东省鉴江及漠阳江流域)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等人。十几万大军堆在建康外围,对叛军已经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现在整个建康变成了一个大号的三层奶油蛋糕卷,里圈是台城,中圈是叛军,外圈是援军,而且援军的人数又是叛军的十倍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里应外合同时发难,侯景本事再大也撑不住。
无奈联军元帅柳仲礼受刺激之后性情大变,天天吃喝玩乐享受人生,绝口不提进攻二字,谁来劝都没用。在没有统一指挥的情况下,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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