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芳连家都没有回,领着孩子直奔丈夫工作的四面钟派出所,叫出丈夫,和他说了一遍,吴宝昆也吓呆了,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怎么又牵扯到卢利身上了?“小利,你……在学校说什么了吗?”
卢利摇摇头,“没……没没,没。”
“没有就好。”吴宝昆皱着眉头,半晌无言,“宝柴,这玩意怎么写啊?孩子不会,我更不会!他们校长说,不写不让孩子上课,想点办法啊?”
“行,行,”吴宝昆眼前一亮,“你们先回家吧,我……我想想办法。”
娘俩回到家,干干坐了一上午,相对无言,于芳心中很觉得后悔:昨天打孩子打得太重了。“小小,你的腿还疼吗?”
“不,”
“来,舅妈看看。”
卢利一愣,揪住裤子的松紧带,一个劲的摇头。他里面没有裤衩,一脱外面的裤子,小雀雀就露出来啦,那怎么行?“你个小没脸儿的,”于芳笑骂,“还怕舅妈看啊?快点,给舅妈看看?”
“嗯……嗯嗯……嗯嗯嗯,不!”卢利使劲哼哼着,就是不肯给她看,气得于芳只得作罢,“不给看拉倒,好稀罕吗?”
娘俩纠缠着,吴宝昆快步进了院子,“小小?小小?”
卢利忙迎了出去,“舅……舅……?”
“来,”吴宝昆是从班上紧急赶回来的,“你这样啊,舅舅给你一份检查,你照着抄一次,别抄错了,知道吗?”
卢利也不知道这份检查是那里来的,更不知道去问,倒是于芳,追问了一句,“哪儿来的?”
“老赵的,就是我们所里的老赵,知道吗?”
老赵是解放前伪政府的警察局留用人员,为人老老实实,当年也受到了冲击,写过无数份检查,算得上是百炼成钢了,拿过厚厚的几页纸,卢利展开来看,上面的很多字他都不认识,只能跳过去,“有不认识的字,问你舅妈,不行问你姐姐,”
吴宝昆对妻子说,“我今天晚上替老赵值班,就不回来睡了,等一会儿你让招弟把晚饭给我送单位去,别忘了!”说完这些,急急忙忙的转身出门,又上班去了。
于芳送了几步,转身回来,“走,小小,赶紧进屋写检查。”
卢利硬着头皮,走进房中,铺开作业本,开始照抄上面的文字,检查是手写体,加以笔迹潦草,只怕是原作者也未必能一一认清了,更何况一个不足十龄的孩子?卢利费了半天劲,才算蒙上几句话来,“……我受了旧社会的流……”一个毒字不认识,只得空出来,“没有……”肃清的肃字不认识,照例留空,“对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忠诚的热爱,对伟大领袖伟大领袖提出的主张没有认真……”后面又是一大堆不认识的字,继续留空。
这样的机械式的抄写对孩子没有半点吸引力,只写了不到两行,卢利就扔下了铅笔,“怎么了,小小,写完了?”
“不……认,认,认识。”
于芳一边打毛衣,一边探头过来看,她也认字不多,苦恼的挠挠头,“那,等你姐姐回来吧?她一定认识的。”
好容易等到来弟姐妹到家,于芳赶忙招呼,“快点,给小小看看,怎么写检查?”
来弟、招弟立刻轻笑出声,“怎么了,小小,又惹祸了?这回又惹嘛祸了?”
做姐姐的心疼弟弟,可谓是无微不至;来弟姐妹对这个从小一点点抱大的弟弟宠得不得了,有时候他惹了祸,舅妈要打,就得往姐姐身后跑,寻求庇护。于芳唉声叹气的把经过说了一遍,姐妹两个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缺德?小小还是孩子呢!怎么又和……姑父挂上了?”
“先别管那么多了,现在都不让小小上课了,赶紧把检查写完,对付过去再说吧?”
姐妹两个收拾心情,一个拿起原稿,一个拿起孩子抄录的一份,只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你写得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还旧社会流毒?你经过旧社会吗?”
卢利憨憨笑着,使劲挠头,“那……那那那……那?”
“行了,我和你二姐给你写吧,到时候多念几遍,别到时候上了台,说不出话来。”
吴家姐妹一面商议,一面动笔,不一会儿的功夫,把这份检查写完了,“来,小小,你看看,哪个字不认识的,姐姐教给你。”
卢利把这份检查拿在手中,心中默念了一遍,挑出几个不认识的生字问清楚,标上拼音,其他的都能顺畅的读下来,“会……会,会,了。”
“真会了?”
卢利使劲点点头,“会……会,会……会,会,”
“行了,别费劲了。”招弟打断了弟弟的说话,心中忽然想起,他这样结结巴巴的,可怎么上台念检查啊?
第二天,卢利到校,先把检查交上,由老师过目认可之后,才能在全校师生面前做公开的检讨,俞宏和马文石传阅了一遍,点了点头,“老马,你看呢?”
“你看,他这里面说,对学习的态度是不负责的,不认真的,更加是不严肃的,错误缺点虽也不少,但都是不可避免的,……”马文石念了几句,口中说道,“这就不对,怎么叫‘不可避免’的?难道欺负老师同学是不可避免的吗?这份检查,我看还得重写!”
俞宏却觉得差不多了,孩子还不到八岁,能写出什么样的深刻文字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这是伟大领袖教育我们的,尤其是对一个孩子,还是有挽救的余地和很大的挽救的空间的,你们说呢?”
俞宏的话自然得到了众人的赞同,马文石心中仍有不满,但少数服从多数,只得点头答应下来,“哎呦,”李丽忽然低声说道,“卢利结巴,怎么上台念检查啊?到时候可不要出了大洋相吧?”
这个问题立刻被马文石重视起来,“让他多多练习,几时练习熟练了,几时再让他上台!”
“那怎么行?卢利结巴挺严重的,现在不让他上课,要是一个月都练不下来呢?岂不是一个月都不能上课了?不行!我不同意。”
“这怎么办?”俞宏和马文石相对无言,卢利口吃是尽人皆知的,绝不是为了逃避当众做检查而装病,若是上了台,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他是孩子还没有什么,自己这些大人就有些下不来台了,“我听说,口吃的人越是面对群众,就结巴得越厉害,不如就在学校办公室吧,或者在班上,让他对着自己班的老师和同学做检查,俞校长,您看呢?”
“嗯,老杨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别弄到全校师生面前了。”俞宏看看马文石,又问道,“马老师,你说呢?”
“我想,要在学校和班里形成教育和肃清卢利同学这种Y派家庭流毒的好环境,除了做检查之外,把卢利单独隔出来,让他一个人单独坐,一来便于老师管束他,二来也好把他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让他不能再威风,不能再在班里嚣张。”
杨士光勃然大怒,一张白皙的面庞气得通红,美国有歧视黑人的举动,但也没有这样对一个几岁的孩子行以如此专政的吧?“我不同意!这不是歧视他吗?”
“他本来是Y派的孩子,怎么就不该歧视了?”
“他爸爸是他爸爸,他是他,……”
“他是Y派的儿子,本身就是小Y派!更不用说成天在学校胡闹,欺负同学的种种举动了,杨老师你不知道吗?”
李丽倒觉得给卢利一点教训未尝不可,这孩子有时候确实顽皮的让人起火,“那,我看不如这样,定一个期限,要是卢利同学能够改好呢,就让他重新入座,若是不能,就这样保持下去,行不行?”
“好,就定为三个月,到放寒假之前,要是他能够彻底改正身上的种种恶习,就还让他正常上学,不能就继续下去。”
李丽又争,最后以一个月成交,一个月内,看卢利的表现而定,此事就算确定下来了。“李丽老师,你把卢利和他家长叫进来,我当面向他们宣布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