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洛阳,东宫。
外头虽已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但太子所在的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他只着一袭轻袍便很是舒适,只是他的心里,此时却难言舒服了。不过也不能说完全的难受,只能道一句喜忧参半了。
因为就在前日,朝中又出了一桩变故,本该已经远离朝堂,回乡丁忧的李凌突然又闹腾了起来,居然把一批皇城司的人给派人押送回京,而且还在刑部事情的前后因由给彻底揭开,竟是皇城司的司丞卫天鹰因故派出手下的提举侯隆滔追杀李凌,还勾结地方官兵在青山县下手……
你下手也就罢了,还偏偏失了手,不但把自己的小命丢在了青山县内,更将一众下属陷于李凌之手,并让他们将一切实情交代清楚,连人证带口供地送回了京城,从而在朝堂上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李凌虽然在朝中确实有不少敌人,可在这事上,就是太子方面的人也不好再与之为敌了,因为他好歹还是朝廷体系内的人,而皇城司,却是系统之外的人,是所有文官必须打压遏制的存在,尤其是这两年里,皇城司的权势不断膨胀,已对文官集团造成了不小的威胁,更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
所以李凌这次的举告,自然赢得了无数朝臣的拥护,他们就跟之前弹劾李凌可能与李桐有所勾结一样,也开始大批量地弹劾皇城司的诸多不法事,大有让皇帝直接取缔皇城司的架势。
至于始作俑者的卫天鹰,更是被视作矫诏欺君的大罪人,光杀他一个都嫌不够,大家喊的是要灭其三族,以儆效尤了。现在,他人都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里,只等皇帝最后给出个方案了。
对于李凌居然又一次逃过一劫,太子孙琮自然很是不舒服,这与他原来的设想完全不同啊。不过,隐藏在此事后面的一些更深的内情,却又让他感到一阵快意,因为他早就知道卫天鹰背后有永王指使,而这次李凌在把人送到洛阳,状告卫天鹰的同时,也把一份密奏送进了皇宫,其中内容,太子此时也已知晓——他居然真就大胆到,把永王也给拖下了水!
虽然现在永王还没被牵连,但以太子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相信用不了多久,永王就要彻底完了。毕竟他这次是犯了父皇心中的大忌,而且是两件。
一是居然把手伸到了皇城司内部,这是皇帝自己栽培出来的亲信,是任何势力都不能染指的存在。可永王倒好,居然就和卫天鹰这样的皇城司高层有了勾结,还能指使他帮自己除掉李凌,这完全就是触及到皇帝的逆鳞了。
二则是他们这次为了除掉李凌竟还动用了地方官兵,一个藩王,一个皇城司的人,居然还和地方兵马勾结了!这是要做什么?是想某朝篡位吗?
就是身为太子的孙琮,在此等事上也是小心翼翼的,之前在借刀杀人地用过北疆兵将后,也是极力遮掩,甚至不惜向李凌低头,才在表面上掩盖了真相。可这一回的永王和皇城司就没有如此好的机会,事情已经彻底曝光,至少此时皇帝已知晓了一切,那他们的结果就很好想了。
卫天鹰必死,至于永王,皇帝纵然再中意这个儿子,再爱护他,这一回也不可能再护着他了。恐怕其爵位将要不保,就算不被处决,也必然再难有翻身之日,纵然活着,也跟死去没有差别了。
太子在想到这一结果后,心中除了痛快,也有几许的感慨。
曾几何时,永王是自己最大的对手,甚至自己还被他稳压一头,弄得自己只能委曲求全,苦苦忍耐。结果这才几年工夫,他就已走到末路,而自己却还是太子……而这一切,说来都和李凌有关,是他亲手把永王送进的绝路!
不,不光是李凌,还有自己身边的莫先生,事实上,当初那一案,不正是在莫先生的引导和筹谋下才成功的吗?
唯一可惜的是,这次他本想借永王这把刀除掉李凌,结果最终反倒是李凌把永王给掀下了马。如此,自己想杀李凌的决意也只能继续了。
这,才是让太子在感到高兴之余又有些不舒服的问题所在了,毕竟自己早说了要除掉的李凌,虽然被罢了官,却还是好端端地活着呢。
笃笃的敲门声让太子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开口道:“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莫先生,在他行礼后,太子也不绕什么圈子,直接道:“皇城司那边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在下已都听说了……”莫先生小心地看了眼太子,他还知道之前太子为何叫停了对李凌的计划,因为他是想借刀杀人,置身事外,觉着永王那边可以把已失去官身的李凌铲除。
可结果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李凌安然无恙,倒是皇城司的人,不但失手,还把自家上司都给搭了进去。
太子点点头:“之前你提的那件事情,现在还能做吗?”
“太子是说对付李凌的那些计划?”
“不错。我说过要李凌用命来还!”太子眼中有着刻骨的恨意,他还记得沈家兄弟的死。
莫先生心中苦笑,本来自己都已经做好一切安排了,只要照计划而行,有七八成的把握将李凌置于死地,甚至还能将之抄家灭门。结果,朝中陡起风云,李凌被牵连得去官回乡丁忧,然后太子又紧急叫停了一切,这让自己好容易才把将将要出的招给停了下来。
然后现在,对方又旧事重提了,真是人家一张嘴,自己跑断腿啊。但没法子,谁叫他是太子,自己只是个听用的幕僚呢?所以在一番沉吟后,他只能点头:“之前那计划自然是可以再用的,不过殿下,这其中还是有一点问题的。”
“什么问题?”太子皱了下眉头,之前明明没这说法啊。
“在下这一计是以与李凌关系极其紧密的人入手,而当时他身在京城,纵然他们出了事也鞭长莫及,我们甚至可以在京城里也闹出些动静来,使他脱不开身。可现在,却不同了,他已回了江城县,如此,那边再出变故,他说不定就能出手应对,成算便少了许多。”
“还有这等变故吗?”太子眉头更紧,刚想问一句可有其他更好的计策没有,就听对方又道:“不过这么一来也有一个好处,另一边的安排他就完全插不上手了,说不定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呢。”
太子明显是知道这一计之大概的,仔细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不错,他现在都回淮北去了,自然不可能掌握更多情况……那就照你之前的计划来,这次我要置他死地,不能再让他脱身了。”
“在下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即便此事存在疏漏,与自己一向布局的习惯不符,但到了此时,莫先生也只能听从安排行事了。毕竟这样的计划可不是随便就能想出来的,各方面的安排更花了许多时日,许多心血,此时有所问题,也好过一般的策略啊。
……
刑部天牢。
这儿的环境与太子的东宫相比那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了。
寒冷,潮湿,臭气熏人,连一条取暖的被子都没有,卫天鹰就被禁锢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牢房呢,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快消磨殆尽,人都有些愣怔怔的。
直到面前的老人叫了他三次,他才有些反应,茫然的目光在对焦了好一阵后,才认出这个站在牢门前,神色也有些发青的老宦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韦棠韦公公!
这让卫天鹰终于有了动作上的应对,赶紧爬到门边,冲韦棠叫道:“韦公公救我,卑职,卑职是被冤枉的……”
在他叫了两次冤枉后,韦棠才冷冷地说道:“你真是冤枉的,看着我,回话。”
被韦公公阴冷的目光一盯,卫天鹰的身子便是一颤,到嘴边的冤枉二字却说不出来了:“卑职……”
“我是奉了陛下旨意来问你一句话的。”韦棠很快收回了目光,冷冰冰地道,“你想好了再答,不然更是欺君大罪。你,到底为何要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卫天鹰全身剧烈颤抖,从对方的话语里,他已经能猜到自己是个什么结果了。而现在,人家更在意的,是自己背后之人的身份。他当然可以选择一力将事情扛下,可问题在于,他这副小身板真扛得起吗?
原以为皇城司权势极大,自己已无惧朝中任何人,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切权势都是空中楼阁,海边沙雕,一阵风,一个浪,就能将之彻底摧毁。
此番,自己必死,就是家族怕也……至于他,他现在自身难保,还能保得下自己的家人吗?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念,他便选择了据实而答:“回陛下的话,是……是永王殿下让我帮着对付李凌的……”
韦棠的眉眼陡然一跳,这个答案虽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但真从卫天鹰口中说出,却意味着一场大风浪要在朝廷上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