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事和人都是充满矛盾双面性。
就以此事而论:为欲而爱,耻也。为情而爱,真也。
谢傅深知卢夜华为人,绝非贪欲好乐之人,那她便是真情流露。
而自己,如果说对她有几分爱慕,也是爱慕她的美艳迷人,却是耻也。
大人,小婿只好辜负你一番厚爱了。
卢夜华情意绵绵,让人难以想象这个大方泼辣的女子也有如此柔情一面。
谢傅不想听,可这却并非捂上耳朵就能挡住,每一句话都直灌他的意识。
卢夜华苍老的脸颊微微泛出几分小娘子的红晕,她这辈子从没有对人这么表白过,却也感到很幸福,原来爱一个人是如此快乐的事,她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完整。
这时轰隆之声遥遥传来,卢夜华扭头望去,只见那如浪潮的灰蒙蒙离开并不远,约莫只有几里远,而几里远的天地遮天蔽日早已经被这灰尘泥土所笼罩。
卢夜华脑海立即浮现念头,这灭世已经牵连到大荒山,正朝山脚下蔓延!
突然卢夜华感觉地面摇晃,前面的水池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一股水柱就从地面飚了起来,紧接着地面的水就哗啦啦的涌出来向四周迅速蔓延。
卢夜华立即站了起来,迅速为自己和谢傅穿衣,将谢傅背了起来,用一条腰带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朝山脚下奔驰。
刚奔跑没多久,身上就传来砰砰砰的震响,卢夜华扭头看了一眼,刚刚休息的地方已经冒出数十条巨大的水柱来,而地面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泥泞汪汪一片。
几滴水花打在卢夜华的脸上,有些冰凉却也让她精神抖擞,忍着身上的伤痛,发力奔驰。
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每当她要运起真气飞驰起来,经脉传来的痛楚就让她身体发软,反而慢了下来。
干错不作二想,凭着自己的体力。
仅凭体力,她就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一个受伤背重的弱女子。
呼呼呼,卢夜华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浸透在汗水之中,身后的轰隆之声却向穷追不舍的野兽,甚至她不敢扭头看上一眼,山崩地裂离自己有多远,生怕一回头那野兽就扑上来。
从白天跑到黑夜,又从黑夜跑到白天,这个女人正在用惊人的毅力与天地搏斗着。
死只是一闭眼间的事,可求生却是漫长的煎熬,生比死难多了。
难多了。
困于无尽黑暗中的谢傅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危险,轰隆之声一直充耳不绝,就像夺命音符一般。
而卢夜华也不再说话,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她在奔跑!她在逃命!
而自己一直能听见她的呼吸声,代表着她带着自己在逃命。
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她为什么不将自己放下,谢傅是无法理解的,却备受感动!
犹记得在无锡,亲人已逝,仍将尸体背在身上不弃的只有父母,孩子,而他看不到一对夫妻这么做,夫妻之间感情再如何深厚,生死别后仍能放弃。
只有流着同样血液的至亲,才能此般生死不弃。
生死不弃,说的简单谈何容易。
此情足可媲美!
喘气之声一直伴着轰隆之声不断,千千万万次,谁说人不能似流水一般不厌其烦滔滔长流,他见识到了。
谢傅同样在做着努力,争取早一刻掌控身体。
清晨的黎光照射在大地,却是一半光明一半晦暗。
卢夜华终于跑到山脚下,离开大荒山的主体,身后的大荒山笼罩在灰暗之中,连阳光也无法穿透。
地面晃动着,震荡之声遥遥传来,那是山在坍塌,是世界在崩坏。
卢夜华终于停下脚步,双腿一软瞬间瘫软在地,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生命走到尽头,快要绝气一般。
谢傅听着急促的呼吸声慢慢缓下来,直至他一点动静也听不到,累死了吗?
心头一悸,意识发力,不敢有丝毫松懈停下,生死关头唯有搏命。
经过昨天一日一晚的努力,他已经稍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经脉也在生脉的修补下愈合起来,只是他的身体如同枯木一般,需要慢慢复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谢傅也深知这个道理,可他没有时间继续等下来了,身体就像一座大山那般沉痛,谢傅持续发力推动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抽力,毅力与逆举较量着。
岳母大人,我来了!
卢夜华倒下就再没有力气起来了,甚至她连扭过头去看谢傅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地面在震荡,耳边在轰鸣,甚至她已经能够感觉灰尘落在她的脸上,遮住她的眼睛。
眼前已经有些灰蒙,太阳也只剩下一轮模糊的光晕,虽然毁灭还没有到达,灰尘已经先扩散过来。
这天地要完全毁灭,并不止大荒山,前路还艰难险阻,卢夜华过不去,也放弃了。
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算真真正正做了一刻夫妻。
卢夜华缓缓闭上双眸,突然什么东西顶在她的脊股,把她撬醒。
卢夜华猛然睁眸,却迟迟没有再感受到,这时地面摇晃一阵剐蹭,自嘲一笑,到死还做着这样不切实际的美梦。
叹了口气,那棍子骤然又戳了她几下,卢夜华懵神,伸手去捉。
虽然僵硬却不似早昔那么冰冷,甚至还晃动着致意回应。
三番二次的失望,卢夜华仍不相信会有这种奇迹发生,搭上谢傅的手,手软了下来,是一种还活着的柔软,不再冰冷有了许许温度。
卢夜华再无质疑,喜极而泣:“你这死人,吓死我了!”
也不知道哪里就力量就重新站了起来,一边奔跑着一边眼角的泪水在飞扬。
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你放心……你放心……
谢傅尚存一息生机,让卢夜华充满希望,全身也迸发力量,轰隆之声在后面追赶,卢夜华却毫无惧色,亦无丝毫黯然,有的只有坚毅。
奔跑着,眼前一片青色之地挡住去路,厄土之地!
扭头见那滚滚烟尘如同潮水汹涌而近,卢夜华当机立断,将谢傅身上裟衣裹好,只是谢傅此时裟衣只有一截,上半身凄凄破破,漏洞百出。
于是卢夜华就脱下自己身上裟衣,罩在谢傅身上。
一边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尘暴一边迫切自语:“他不能再受一丁点伤害了,一丁点都不可以。”
轰隆之声逼近,犹在耳边擂鼓,卢夜华一路上从未怕过,此刻却特别害怕,害怕不能保护好谢傅。
越是要快越是手麻脚乱,强迫自己镇定冷静下来。
将谢傅重新背起,收紧腰带,深呼一口气,向前冲。
当双足涉及这青色之地,一声凄厉惨叫从喉眼迸出。
入骨的疼痛灌注双腿,因为冲刺之势,人却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
因为惯性冲了个几丈,人就要跌倒,卢夜华啊啊啊狂叫几声,痛得麻痹的双腿用力,身子又直了起来。
啊!
卢夜华似要叫破嗓子一般的狂嚎,没一会儿紧咬的两排牙齿已经渗出鲜血,睁凸的双眼也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这是何等的痛楚。
她却还在奔跑,青色的土地上只有那一抹白色的长发。
被困于黑暗中的谢傅也在嚎叫,他已经推动大山了,意识也在崩溃的边缘,搭在卢夜华腰间的双手动了动。
双腿越来越麻痹,越来越沉重,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慢的像这青色土地上的一景,最终定格。
随着双足不动,卢夜华双膝跪了下来,这是她最后能做的,将谢傅托在背上,不让他摔下来。
青色的厄恶开始吞噬她的身体。
啊!
一声震天怒吼灌入卢夜华的耳中,震破她的耳膜。
一双狰狞怒目便映入卢夜华的眼眸,那么的凶悍却又那么的动人。
卢夜华嘴角微微一翘,遽又扁了下来,眼泪就滴了下来,无声中似有万千委屈,万千凄楚,万千悲伤要向这双怒目叙说。
卢夜华只感觉身体一轻,疼痛削弱就被谢傅背了起来。
谢傅想婴儿学步般笨拙的走了几步,身体在跌倒在地。
他的意识刚刚重新掌控这副身体,对于这副身体还有点又陌生又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卢夜华见状,在他背后有气无力的挣扎一下:“不要管我了,你自己逃吧。”
谢傅双手用力的托着她的脊股,冷道:“敢再添乱,拖我后腿试试。”
“嗯,要死一起死!”
她这一辈子从未对别人如此乖巧过,就算在师傅面前仍有几分任性不服。
谢傅重新站了起来,开始缓慢行动,从行到跑,从跑到奔跑。
卢夜华刚才是越跑越慢,谢傅却是越跑越快,体内静止许久的血液随着奔跑开始泵发流动,真气也开始行走全身。
他的双足落在青色之地上,这些厄恶却难以侵入他的神之躯,反而被留下一个个沉沉的脚印。
谢傅如一道箭穿行于青色的土地,卢夜华无髻的一头白色长发也再次飞扬起来,是青色世界上唯一的洁白,也是最美丽动人的洁白。
她好累,身也累,心也累,双手搭在谢傅的脖子上,却又感觉好安宁好幸福,如同在爱人怀中死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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