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很少有外人来家里做客的缘故，陈先生表现的很热情，讲了很多自己过去的事。

虽然大多是一些垃圾话，不过沈言还是从中提取出了些许重点。

陈先生名为陈珂，曾经是19号城市里，某工厂的高级技工，后来因为工厂车间生产全面自动化，陈珂便被裁掉了。

在工厂呆了十几年，其它生存技能严重退化的他，本想继续在自己这一行干下去，找了两个月的工作，不是因为年龄受限，就是同类型的工作，大多都被机械化替代了。

他求到面试的主管，说愿意接受降工资，而且自己也有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了，只希望对方给个机会。

主管见他可怜，也不愿让他继续浪费功夫，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幕消息告诉了陈珂。

原来不只是19号城市，整个地球联邦都在进行技术升级，他这个工种，以后就完全淘汰了。

原本一间提供上百个岗位的车间，全面自动化之后，只需要一个专业性的巡视人员。像他这样的员工，只19号城市就淘汰下来了数万人。

陈珂心灰意冷，但也没有多抱怨什么。

毕竟人家老板采用机械化，既节约成本，又提高了生产效率，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要怪……就怪自己没有跟上时代的变化吧。

陈珂告诉沈言，他后来想明白了，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开始尝试各种能赚钱的行业，他干过汽修，摆过地摊，也曾冒着被城管撵三条街的危险开过早餐车。

可这些无一例外，最后都失败了。

不是没赚到钱，只是赚的不够。不够还房贷，不够让孩子上学，给孩子提供好的教育。

两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陈珂并没有觉得，一定要让孩子在学习上取得多好的成绩。他以为，只要他们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将来来到社会上，怎么还不能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呢？

可自从他失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美好了。

社会的发展，就像一辆快车，有的人出生就坐在头等舱里，而有的人拼尽全力也得不到一张站票。

只能挂在车厢外面，一不小心就会被抛下来。

“后来，我实在供不起房贷，房子被拍卖了，媳妇也跑了。”

陈珂坐在沈言边上，挺直腰板，目光始终看着窗外闪烁着光芒的草木：“我当时想自杀，是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有一天下午，突然跑回家，说有一个叔叔要带我们全家去一个永远也用不到金钱的地方。”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人贩子，我就拿上AP手环，设定了报警模式，跟他们一起去了城外，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到了使者大人……”

沈言心头微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见解。

果不其然，很快信息素中再次出来陈珂的意念。

“从那天之后，我就带着两个孩子一直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虽然没有高科技产品，也缺乏娱乐活动，但这里至少有我们的栖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

沈言这个时候适时地插话，附和道：“就是生活太无聊了。”

陈珂摇摇头：“如果你经历过同时打三四分工，月初还完贷款就什么都没了的情况，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然以前的人类生活多姿多彩，可跟我们这些被时代淘汰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关系？让我选的话，我宁愿一直现像现在这样活下去。”

沈言轻笑：“听你的话，老哥对之前的生活非常不满啊。”

“也不是不满吧……”

陈珂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一直不明白的是，联邦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以后人工智能完全取代人工，大家都下岗，没有钱的话，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去？”

沈言想了想，回应道：“就算没有这些人工智能的发展，现在联邦创造的物质，已经足够全球人生活两年了。”

“甚至不说现在，早在联邦成立之前，全球一年生产的大米足够所有人生活一年半，但每年还是会有无数的人饿死。”

“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所有产品，跟粮食一样。”

陈珂皱眉：“可这些多余出来的粮食……去哪了？”

沈言：“喂牲口，发展畜牧业，制造肥料。”

“可这些东西，用野草也可以。”

“野草……要保护环境啊。”

“……那多余出来的其它东西，牛奶呢？”

“倒掉。”

“那建了卖不出去的房子呢？”

“炸掉。”

“所以……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送给那些急需用，却买不起的人对吗？”

这一次沈言没有回答，他只是在陈珂的身上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

陈珂笑了。

是啊，我们现在的样子，又怎么能算‘人’呢。

沈言轻笑：“不给别人钱，怎么能让别人把东西免费给你呢？”

陈珂沉默的低下头。

在黑暗的房间里，整个人就像一座静默的火山，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但沈言还是能感受到他体内压抑的情绪。

“我也想过努力赚钱，我没想要谁的施舍……”

绿色的信息素在陈珂身上翻滚：“……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努力一辈子，我们老老实实工作一辈子，也永远买不起房……”

沈言传递出去的信息素，情绪仍然平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没有错的。”

陈珂点点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错，我们违约被收走房子也没有错。”

“可就是像我这样，一辈子老老实实工作的人，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陈珂看了看自己半植物化的身体，又迷茫地看向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到底谁错了？”

沈言伸手拍了拍陈珂的肩膀。

心底黑色的雾气在忍不住的翻滚，小丑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变得分外活跃，但始终压抑着自己，没有直接跳出来。

“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每天只需要喝水，晒太阳就能生活下去。”

“那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这山城里的水不再免费，会怎么样？”

沈言看着陷入思考的陈珂，缓慢的说道：

“其实水和其它你要花钱买卖的东西，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