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那一箭的风情(1 / 1)

汾州营地演武场。

四周旗帜猎猎作响,高高架起的火盆火舌摇曳将演武场映的亮如白昼。

兵士们围着两个肉搏较量的百夫长,起哄声一阵比一阵高,热闹非凡。

军帐内。

北伐讨突厥大军,四品以上将领皆坐在会议桌上,紧紧盯着眼前的大沙盘。

上面河流,山脉,峡谷分布清晰明了,俨然囊括了河北全境,沦陷的城池皆插上了白旗。

简直神乎其神!

以往粗糙简陋的舆图弱爆了!

所有将领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大帅或许打仗的本领不行,但鬼斧神工之术冠绝历朝历代!

张易之冷冰冰扫过众将领,肃声道:

“眼下战略目标很简单,先夺回城池。”

众将领重重点头。

突厥的劣势就是据城而守,在拥有三十万大军的情况下,想夺回城池并非难事。

关键是怎么保证最大限度减少兵力折损,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突厥反扑。

张易之伸出手,拔掉一面白旗,“明天,破栾城。”

话音刚罢。

一个大嗓门急声道:“大帅,末将愿往,替北伐军先拔头筹!”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如果北伐惨败,他至少还有拿的出手的战绩。

其余将领皱了皱眉,暗恼慢了一步。

张易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直视着他:

“刘将军,带多少人马,多久时间破城?”

明威将军刘茂良顿了顿,半晌吐出一句话:

“栾城是定州的一道屏障,城内有八千蛮子,末将带一万五兵马前往,两天时间破城!”

张易之指节轻叩桌面,没有说话。

望着大帅逐渐森然的表情,刘茂良莫名有些不安,掷地有声道:

“末将愿立军令状,两天没破城,自刎谢罪!”

气氛有些沉寂。

众将领一脸迷茫,皆摸不清大帅的想法。

按理说,两天破城已经是优秀,狂且刘茂良信心满满。

看大帅这模样,显然极为不满意。

“废物!”

张易之陡然拔高声调:“明天我带六千兵马亲征栾城。”

此话犹如巨石扔进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众将领目光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帅,这是生与死的战争,并非过家家啊!

六千兵马?

牛皮都被你吹破了!

王孝杰有些惶惶,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大帅,还是由末将率两万兵马前往栾城,围而不攻,先剿灭前来支援的突厥蛮子,原本驻守栾城的蛮子必然相援,咱们再与其展开野战。”

张易之盯着王孝杰看了一眼。

“这是军令。”

一时间鸦雀无声。

王孝杰喉咙哽咽,颓然的低下头。

剩下的将领面面相觑,大帐内气氛沉闷。

狂妄刚愎,目中无人!

他们之前燃起的信心瞬间被浇灭。

这位做兵马大元帅,是三十万将士的悲哀!

栾城固若金汤,就算再擅长破城的将军,想凭借六千兵马端掉?

难如上青天!

更何况他还从未接触过大型战争。

每个人都神色隐忧,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淡淡道:

“六千兵马,一半精锐,一半新兵,唯有经过战火的洗礼,新兵才能成长起来。”

众将领已经不知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了。

他们看向镇定自若的大帅,笑容苦涩。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跟着大帅打仗,注定要陪他遗臭万年了…

东边微露鱼白,天色一片青冥。

校场上。

许多将领围成一团,看着地上那几个重型武器。

从外形来看,像是一张大木床,上面架着一个体型巨大的弩。

有三套弓臂,辅以绳索和滑轮连接在一起。

用来扣动扳机的东西,竟然是巨型斧头…

“这叫三弓床弩,里面加入了牵引钩,滑轮,杀伤力极强。”

张易之给众人解释。

冷兵器巅峰之作,放在大周朝绝对是降维打击。

“庞然大物,威风赫赫。”薛讷赞了一声,旋即皱眉道:

“但对攻城应该起不到效果。”

王孝杰略默,带着劝诫的口吻说道:

“大帅,栾城是一座坚城,突厥必然重兵把守,就算这武器再厉害,也很难决定战局。”

张易之不置可否,“拭目以待吧。”

“咚——”

刁斗声悠然传来,张易之翻身上马,身后骑兵甲片的碰撞声连成一片,几百个步兵负责搬运三弓床弩。

裴旻双手一仰,把黑色纛旗绑在长杆上。

陈长卿立在战车上,双腿抖如糠筛,把“张”字帅旗扛在肩头。

“不灭犯我大周子民之贼寇,誓死不还!生为民,死殉国!”

张易之中气十足怒吼,旋即一甩缰绳,马蹄翻飞之间冲出军营,身后黑压压的六千兵马紧随其后,校场为之震动!

“杀蛮子!”

“杀蛮子!”

军营里响起铺天盖地的吼声,将士们心中热血澎湃难抑。

等马蹄声渐渐远去,王孝杰看了眼薛讷,喟然道:“薛将军,再过半个时辰,你派兵镶助,总不能让大帅战死栾城吧?”

“唉,胡闹啊,有时候我都怀疑大帅是突厥派来捣乱的。”

薛讷重重叹了一声,而后转道去军营召集麾下。

栾城县府。

宽阔的县衙大堂中,疏勒骨咄正将双腿搭在案上,斜靠着坐榻,两个侍女跪着给他揉脚。

堂前两排突厥亲军肃然而立,森然严肃之状,却与疏勒骨咄的漫不经心截然相反。

看似宽阔凶狠的脸庞间,却流露出丝丝笑意,锐如鹰隼的目光下,仿佛有种傲然天地的自信。

脚步声响起,一个戴头冠的文士趋行入堂,神情狂喜道:

“疏勒大人,泼天大功,泼天大功啊!”

“可别唬我。”疏勒骨咄推开两个侍女,急不可耐道:“究竟是什么功劳?”

文士激动得热泪夺眶,勉强平复情绪,“据斥候回禀,城外两里处约有六千兵马。”

“就这?”疏勒骨咄神情明显失望,闷声道:

“栾城是大周北伐必经之路,他们前来攻城很正常。”

文士凑上前,嘿嘿笑道:

“可如果敌方将军身着金色铠甲,男生女相,还挂着张字帅旗呢?”

疏勒骨咄疑惑了几息,刹那间,欣喜若狂!

“你确定?!”他紧紧揪着文士的衣襟,怒声逼问。

“千真万确,斥候看的一清二楚。”

主帅!

是大周主帅!

“哈哈哈哈哈——”疏勒骨咄陡然间放肆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汗说得没错,此人果然不通兵事,带六千个人攻城,这是送功劳来的!”

只要斩掉此人,的确是泼天大功,凭此一跃成为草原几个部落的首领!

疏勒骨咄满饮一壶,嘶声咆哮道:

“老子碰上倒霉事,前来镇守栾城,没想到转运了,张易之你他娘的今天死定了!”

“上天恩赐老子的功劳,今天不斩了他,老子恐怕会遭报应!”

文士忙捧哏道:“大人,这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疏勒骨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招来一个亲信,“快马加鞭去禀报可汗,为我筹办庆功宴!”

城外平原。

张易之眺望两里处的高耸城池,眼底露出疯狂之色。

一个校尉近前,疑惑道:“大帅,就在这里扎营么?”

要攻城就一鼓作气,哪有在八百步外停下的?

张易之没答,反问道:“一般弓弩能达到多远距离?”

校尉琢磨了一下,回答:“最多两百步。”

“太短了。”

张易之下马,骤然怒吼道:“床弩准备,大力士准备!”

在校尉骇然的目光中,走出三十个高壮魁梧的士兵,绞轴张弦。

这一刻,不止是校尉,许多士兵也震撼了。

要三十个大力士拉弓!

还有这哪里是箭矢?

分明状如标枪!

三片铁翎就像三把剑一样。

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这他娘的是弓弩?

这能射出去?

弓箭根本无法达到这么远的距离!

所有人都表情凝重,看来这就是大帅专门研制的大杀器了。

究竟有没有效果?

城墙上。

疏勒骨咄遥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兵马,他呸了一声:

“懦夫,张易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在他看来,敌方绝对是畏惧,想着临阵脱逃。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你攻城,好歹也要先靠近城池啊!

哪有离这么远,跟城池大眼瞪大眼?

疏勒骨咄思虑了几息时间,攥紧拳头,下令道:

“儿郎们,如果敌方意图撤离,咱们铁蹄倾巢而出!”

他绝不容许战功就这样溜走!

就算大周有伏兵,就算麾下儿郎全部牺牲。

只要能将敌方元帅斩首,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平原上。

“看清楚了么?”

张易之指着城墙最中央的那个黑影。

这么远,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准备!”

八张三弓床弩瞄准。

张易之负手而立,厉喝道:“发射!”

刹那间。

气氛犹如凝固。

所有士兵都屏气凝神,心跳快了好几个节拍。

大力士们双臂肌肉酸胀发抖,异常艰难拉“弓”。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们的下颚嘀嗒嘀嗒往下滴,衣襟已经被汗水湿了一片。

这该需要多大的力道?

所有人都惊骇万分。

就在力士们肺部难受如同快要炸开时。

八个神皇司绿袍手持斧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劈在扳机上。

八张床弩,二十四根长箭,破空声震耳欲聋,席卷着阵阵狂风。

八百步外,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疾驰杀去。

疏勒骨咄摸了摸城墙,耐心一点点被耗尽。

他决定再等半个时辰,张易之不来攻城,便率领铁蹄出城杀戮。

名震万邦的张易之,你的死期到了,死在老子的手上。

老子是草原最勇猛的男人!

骤然。

“啊,这是什么?”

有蛮子惊恐欲绝,凄厉地嘶吼。

空中,无数箭矢飞射过来,仿佛是一道箭阵,笼罩着城墙。

不,不是箭矢,是掷过来的标枪!

可城墙下哪有身影?

利刃森寒!

威势惊人!

霸气冷冽!

疏勒骨咄见此场景,顿时瞳孔一缩,脸上浮现一抹惊骇的表情。

整个人霎时间如落入冰窟窿一般,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弯刀横在身前格挡!

两个亲兵急速奔袭,他们忠心耿耿,排成人墙挡在首领身前英勇赴死。

“噗通!”

那一声震响令疏勒骨咄面色大变!

在他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长箭穿透两个亲兵的喉咙,手中精铁打造的狂刀被刺穿了。

箭矢没有丝毫留念肉体的鲜美,继续横冲直撞。

他反应不及的时候,从脖子上横穿而过。

疏勒骨咄双眼圆睁,嘴里血沫狂涌。

顷刻之间。

三个人不是栽倒。

而是往后飞!

被长箭的力道冲击在空中,血雾弥漫。

直到撞击在城墙后面的塔楼上,在摔落在地,气息当场断绝。

长箭穿三人。

临死前,疏勒骨咄脑海只剩一个问题。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箭?

平原上寂静了。

隔着八百步,就能听见城墙上哀嚎声此起彼伏。

绝对是首领死了。

刹那间。

无数士兵将目光投向张大帅,睁大了眼血气瞬间涌上头顶。

如同见到了鬼神一般。

震惊!

骇然!

瞠目结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

这一幕,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大力士们完全脱力,手臂垂着抬不起来,他们咧着嘴大笑。

张易之目光转向栾城,俊美无俦的脸庞中,杀气隐然而现。

“随本帅破城!”

他一跃上马,猛夹马腹,如风而出。

身后热血激荡的士兵,怒吼着震天的“杀”声,如山崩地裂般轰然杀出。

连陈长卿都热血沸腾,高高举起张字帅旗,蛮子老大都毙命了,他们还有几分士气?

此时要抢战功,封爵领赏啊!

铁蹄飞奔,掀起漫天的尘埃,遮天蔽日。

如潮的喊杀声,冲天云霄,直令天地为之变色。

蛮子闻声望去,滚滚而至的沙暴,和尘雾中涌动的人影,还有那高高飘扬的“张”字帅旗时。

瞬时间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

首领都死了,怎么守城?

“迎敌!”

“准备火油,石砲!”

惊恐的叫声骤起,蛮子勉强鼓起勇气,可意志还是悄悄瓦解。

大周军队组成的庞大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轰然而至。

临至城下,张易之怒吼道:

“投石机,弓箭手掩护,爬墙!”

这时候,所有士兵才注意到墙上钉死的箭矢。

箭矢太粗壮了,人完全可以踩在上面,根本不需要云梯。

首领暴毙,突厥蛮子处于恐慌状态,没有明确的守城指令,东一句西一句,彻底混乱。

随着第一个士兵爬上城墙,第一个试图逃跑的蛮子被箭矢射死。

张易之知道,大局已定。

不知杀了多久,城墙吊桥到处是尸体,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血地向着东西两翼平铺扩展开去,无数残缺的肢体、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剩下的突厥蛮子被骇破了胆,纷纷放下兵器,举手投降。

但还是不少人负隅顽抗,被气势正盛的周军砍翻。

张易之卸下金色铠甲,站在城墙上,塔楼顶端那“张”字大旗迎风飘扬。

校尉朝张易之这边走来,表情满是敬佩,禀报道:

“大帅,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张易之面色不变:“记录战功,将赏赐发下去。”

校尉点头,欣喜道:“大概还有三千个蛮子投降。”

“呵…”短促似讥笑,张易之阴沉暴戾的眸子凝视着他:

“抱歉,我不接受俘虏!”

校尉却脸色发白,颤着声问:“全部…杀了?”

自古不杀降兵,这是惯例。

张易之眼神平静:

“杀!一个不留,杀降骂名我来担,上天罪孽我来受。”

校尉迟疑半晌,只得抱拳道:“得令!”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张易之叫住他,声音冷冽道:

“擒住城内的汉奸,汇聚到城外,直接活埋!”

校尉脊骨发出阵阵寒意,略微平复恐惧的情绪,重重点头!

当薛讷率领一万援军,慢慢朝栾城靠近。

离城墙还有五百步的时候,队伍寂静一片。

他们看到了什么?

只见染血的城墙上,插着威风赫赫的黑色纛旗!

一袭白袍负手而立,墨发随狂风漫舞,周遭尸横遍野,他宛若魔神!

空气凝结。

安静得可怕!

半晌。

薛仁贵之子,战功赫赫的薛讷将军张大着嘴,状若痴呆:

“这…这怎么可能?!”

六千兵马以寡敌众,仅仅半个时辰,栾城易主?